地牢阴暗而湿冷，耳边偶尔传来细碎的老鼠吱吱声，发酵的排泄物的味道，混合着稻草发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有水顺着石缝流了出来，在一块突出的石砖尖端缓缓汇集，最后汇聚成水珠滴落在下方的碗中。
狛治拿起接水的破陶碗，将带着土腥味的水一饮而尽。
他看着手上沉重的木枷，脚上沉重的铁链，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杀人的是别人，为什么进地牢的却是自己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少年，我虽然经营的是武术道场，但却并不提倡用拳头解决问题。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试着用语言说服别人。”庆藏师傅在制止了狛治殴打七个大人的行径后，这么对他说道。
狛治很不解，语言有什么用？
说话又不能搞来父亲的药，哪怕是把好话说尽，跪下来求药商，药商也只会让伙计把没钱的穷鬼赶出去。
哪怕把生活上的难处通通都说出来，奉行所的老爷也会打个哈欠，嘟囔着：“本来以为这次能听到个乐子呢，没想到又是这种无聊的故事……算了，行刑吧。”
语言能有什么用？用说话的方式扒开自己的伤口让别人看笑话吗？
“语言当然有用啊。”庆藏笑着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要不然像我这样的穷鬼，怎么能搞到治疗恋雪的药呢？”
狛治：“……？”
“嘛，不过你这孩子天上，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天生巧舌如簧的人，不相信语言的力量也正常……那要不这样这样，先从容易沟通的对象开始练习吧？”
庆藏带着狛治来到了一间弥漫着药味的木屋前，敲响了摇摇欲坠的门：“青叶先生，您在吗？”
房屋内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乱糟糟的老人拉开的房门，“你这家伙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老朽的房门都要被你敲烂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来，这是歉礼。”庆藏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用稻草绑住的叶子包裹，递给了老人。
老人打开包裹，看见里面是点心和蜜饯之类的东西，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蜜云斋的点心？这玩意可不便宜，哪搞来的？”
“前两天去蜜云斋帮工，和后厨的小伙计聊了一阵才知道他们会把没卖出去的点心分了吃掉，我知道后就立刻捎了点给您带过来。”
“哼，算你有心。”青叶转身进屋，“进来喝一杯吧。”
狛治被庆藏拉着进了木屋，进来后就看见一个老旧而高大的木柜，从斑驳的漆面依稀可见当年的华贵。
木柜上有种许多小格子，青叶从一个格子里掏出类似果干和花干的东西，放到破旧的陶杯里面，用热水泡开，然后端到狛治和庆藏面前。
“我这可没有茶叶这种东西，只有自制的花果茶，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狛治：“……”
虽然狛治并不想搭理这个嘴臭的老头子，但架不住一边的庆藏把杯子都拿到他面前了，他只能接下。
不得不说虽然青叶的嘴臭，但自制的果茶确是一流。果香和花香交织在一起，果的甜冲淡了花的苦涩，入口回甘，狛治只感觉自己喝到了这辈子最好喝的饮品，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把一壶茶都喝完了。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呢，要不要留下来学习药理知识？”庆藏问。
“嗯……咦？？？”狛治满脸懵逼，怎么都想不通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
“事实上恋雪吃的药都是我采的，多亏了青叶先生告诉我所需药材有哪些，以及它们的生长地和生长习性，我这种打杂工的人才能供得起恋雪吃药呢。”庆藏笑笑，“我可以拜托你来这里偶尔帮忙吗？正好学点一技之长。”
“嚯，我可还没同意呢，你怎么就自顾自地说起来了。”青叶在一旁吐槽。
庆藏看了一眼狛治手臂上的刺青，“那么青叶先生，能拜托您帮帮他吗？”
青叶顺着庆藏的视线看到了狛治手臂上的刺青，沉默半晌。
时间缓缓流逝，狛治几乎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可青叶最后只是起身向屋外走去，“小鬼，跟上。”
狛治看向一旁的庆藏，庆藏笑着向他点点头。
恋雪的病，在天晴时症状很轻微，所以狛治就在天晴的时候，来青叶这里学习药理学知识。
青叶是个嘴臭的老头子，但人却很好，遇到特别穷的人会免费提供三天的药量，然后教授他们识别草药的方法，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吃药的问题。
如果实在找不到草药，也可以拿果子和谷物来他这里换现成的。
对贫农来讲，能以物易物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毕竟他们留够自己的口粮后，大多已经没什么多余的作物可以用来换钱了。
不过比起这个，狛治有些不理解，青叶为什么要无偿教授素不相识的人医学知识？哪怕是他这种小孩子也明白知识就是财富，是医生安身立命的本钱，江户那边的药商就从来不会透露货物来源。
面对狛治的困惑，青叶却展现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都一把年纪了，像我这种半条腿埋进土里的老头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给自己攒棺材本就那么有意思吗？”
狛治有些惊讶，他早些年的经历告诉他钱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钱，他就无法给父亲治病；没有钱，他就无法在药商那买到药；没有钱，他就没办法像别人那样用钱协商，哪怕是偷窃之罪都要挨上一百大板。
像青叶这样清贫却乐在其中的人，他真的是头一次见，“原来如此，难怪你不害怕犯了偷窃罪的我。”
“嘛，与其说是不害怕，倒不如说是我相信庆藏的眼光，他是不会把正真无可救药的人留下来照顾他女儿的。至于偷窃罪的刺青嘛……”青叶撸起长袖，露出枯枝般的手臂来，上面赫然绕着一圈青色，“这种东西我也有哦。”
狛治非常惊讶，因为他实在不觉得青叶是那种会去偷窃的人，他甚至想象不出青叶偷窃时的样子。
“有没有刺青又算什么？正是没有刺青的人合法合规的夺走我的一切。”青叶冷笑，“哪怕我想偷走曾经属于我的东西，也依旧是犯罪。”
狛治愣住了，脑海中有细碎的记忆翻涌了起来，他想起他当年第一次去药商那买药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