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温太累了,他呼了口气,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脑子里十分混乱,他一会儿想着余晏冬绝不是轻易用自己性命冒险的人,一会儿想着倘若真的命中了要害该如何。他闭着眼,疲惫到极致却又睡不着。
门外草地上传来“沙沙”的声响,沈亦温没睁眼,只以为是有什么小动物经过。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响起来,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感觉面前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沈亦温才不耐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
他心惊胆战、想了一夜的人就这么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微微弯着腰,对他露出一抹笑来。他背后是将将露出鱼肚白的天,那浓稠厚重的深蓝色在交接处渐渐融合、消散在明媚的光里。
“哭什么?”余晏冬开口,有些虚弱,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来,“怕我死了?”
沈亦温踉跄着爬起来,大步走上去,将人狠狠扣在怀里。
“呃……”余晏冬被他这一撞扯到伤处,忍不住闷哼出声,他忍着痛,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一只手环抱住沈亦温,“不会……我还得……赶着回来见你呢。”
“怎么这么烫?”沈亦温抱着他,立刻察觉到怀里的人温度高得不正常。他眼泪也不顾擦,打横抱起余晏冬,赶忙将他放到床上:“伤哪了?”
“诶……”余晏冬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抱了起来,“不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中过枪,哪次死了?”
“闭嘴。”沈亦温憋了一肚子的狠话、重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余晏冬卖乖地笑了笑,果然不再说话了。他受了伤,熬了一夜,又发着烧,很快意识就昏昏沉沉起来。但他仍然不舍得闭眼,迷蒙着看向沈亦温。
“睡吧,我守着你。”
“嗯……”余晏冬喃喃道,“脱了……”
“什么?”沈亦温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衣服胸前联络部的标志。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穿着联络部的制服,到现在还没脱下来。上面混着泥和土,不知从哪溅到的血迹,和自己的汗。
他没怎么犹豫,干脆利落地将衣服脱了,只留了一件薄薄的内衬。
对方像是终于满意,一点头去和周公下棋了。
他看着睡梦中还皱着眉头的余晏冬,无比虔诚又轻柔地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你守护你的信仰,我只要守护你就够了。”沉睡的余晏冬不会听见这句话,他也不需要他听见。他看了眼扔在地上的制服,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
霍中书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和“小夜莺”见面,也默默地将平时替自己做事的人都换了一批。
但今天晚上他总觉得不安。他观察过,平时盯他稍的人一天换三次班,分别在晚上八点,凌晨四点,和中午十二点。这两天已经由原先的三班变成了一天两班,而今天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换班的人仍迟迟没来,而他们似乎也并不意外,继续守在他家楼下。
联络部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左思右想,不知道要不要冒险去见见“小夜莺”。正当他犹豫着,有人敲响了他的窗户。他整个人一惊,忙将枕头底下的手枪摸了出来,贴着墙朝窗边摸去。
“哒哒。”对方又敲了两下,从窗户缝塞进了一个纸条。
他迅速拿过来,展开纸条,是熟悉的字迹,上面写道:事急从权,万望协助!落款人是“小夜莺”。
他忙将窗户打开,放人进来。来人穿着一身黑,蒙着脸,但能看出来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此人眉毛浓密锋利,眼神坚毅,竟让他没来由地感到熟悉。
“初次见面,‘钉子’向你问好,霍中书同志。”对方伸出手,露出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弯起来。
“!你就是……”霍中书连忙握住他的手,“这么着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书记被捕了,泄露了联络员的地址。”
霍中书:“什么!那……”
“钉子”:“已经通知联络员了,但联络部计划封锁整条街道,时间太紧,他无法撤退到安全地带。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联络员逃脱追捕。”
霍中书:“好,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钉子”:“需要您接应我们。”他从怀里拿出张地图来,展开放到桌面上,“这个是联络员的住址,”他用手指着昌平路648号,“他会从这条路线撤退,我和其余四个人将分别占据这几个点位从高处对追捕的队伍进行阻挠,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会去两条街以外的大兴路中药铺会和,彼时希望您能去接应。”
“好。”
快速交代完,“钉子”不再耽搁,转身欲走。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伸进内兜掏出个怀表来。他将表从表链上摘下来,递给他。这怀表样式十分精美,表盖上雕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能看的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主人很爱惜它,没怎么磨损。
“麻烦您帮我拿着吧,如果我没能回来,请将它交给宁喻章。另外,务必只等到两点,不管人是否到齐,或者……有没有人回来,两点一到,也请立刻离开。”
他忙接过这只怀表,还有些温热,沾着对方的体温。
“钉子”说完,便不再停留,消失在夜幕中了。
霍中书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怀表,想到这大概是于对方很重要的物件,便揣进自己的内兜里,妥帖地放好了。
他迅速换了一身不惹人注意的衣服,进行了简单的易容,悄悄从楼后侧的一个窗户翻了出去。他绕到另一侧,从墙后探出脑袋来,确定盯梢的人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后,才返回车前,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假车牌,换到自己的车上,随后开着车从后门离开了。
他按照“钉子”的指示,开到了大兴路的中药铺。这家中药铺在街尾,附近都是商铺,到了晚上一关店,整条街都不会有人经过。
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等着,习惯性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却诧异地发现这只表是坏的。
霍中书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自己的那只怀表,是“钉子”临走时交给他的。
表盖内侧放了一张照片,有一半被折了进去,而另一半,正是今晚来见他的青年。
没了衣物的遮挡,霍中书也得以看见“钉子”的全貌。照片里的人看上去比现在的“钉子”要年轻许多,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少年人笑得开朗肆意,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熟悉,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擅自动别人的东西已是不礼貌,霍中书虽然好奇被折过去的另一半照片是谁,却也没再探究,连忙将怀表扣起来收好。
等了不多时,霍中书便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响,随即心猛地一紧。他握紧方向盘,不断向街口看去。
枪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有些焦虑地看了眼表,此时已是1点半了,仍没有一个人来。他不免开始心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断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分针开始指向“8”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径直地朝中药铺的方向跑过来,看见霍中书的车,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