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寒波平生最恨吃亏,最恨老老实实的吃亏,吃亏令他心痛如绞,坐卧不安,若不讨还这一笔债,这世人夜里都要睡不好觉。然而掐指一算,这辈子他吃得最大的亏,不止是生给了个傻子老爹当个便宜儿子,叫了爹还被人坑,还要算上小王子把他睡了啃了,上赶着他倒贴完了,换了一句不爱回来。
情债难算,情债难讨。这辈子多爱几个,他要穷到当裤子。一路下了山去,任寒波越算越愁,愁的他真金白银流水浩荡,情爱上头都流的哐当哐当没了,没把苗疆的孤鸣一族灭绝了,还昏了头真心实意为小王子谋算了这些时候。
如今离开了小王子,只揣着一句话,一句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跟净身出户也没差了。
哦不,还有一差。他进的户是假的,是个荒秃秃的龙虎山,苗疆简陋的皇庭还没摸到边儿,小王子进的户是真的,是他半男不女长歪了的户,也是他揣着藏着的金山银山,藏着一颗金银不换的心。亏到家了,亏到家了。
路上风声鹤唳防着魔世,虽在苗疆附近,百姓也没好过。好不容易找了个酒家,一摸腰带,任寒波叹了口气。
“一壶酒,有什么菜都上一些吧,萝卜干也成。”任寒波扔了块银子,一碟咸菜,一壶浊酒。野外搭一个棚子,有银子也不好使,穿金戴银,绫罗绸缎,扇一把千金的扇子也不好使。但是白丑生显然不会看这个眼色,任由从前银槐鬼市的小总管如何腹诽,还是笑吟吟坐下来。
“吃吧,别嫌弃。”任寒波倒了杯酒,只管着自己吃喝:“路上这么远,难为你能找得到,请你一杯酒,别嫌寒酸。”
白丑生笑哈哈……我还没恭喜小白你一声,熬了这么多年,出头了。”任寒波冲他森森一笑:“出头了来找我这个前任,可不是好事,你要是动手,劝你回头,多活个几年再来。”
白丑生脸上挂不住,笑的有了几分杀气:“任总管离开鬼市,难道就不是故人了。鬼市太小,留不住您这尊大佛,不过嘛,鬼尊特意派我来,送您几句话。”
“说。”任寒波戳了戳咸菜:“这酒难喝,话要不好听,我宰了你。”
白丑生浑身一激灵,得意顿时散去,任寒波喝了口酒,砸了咂舌,就听如今鬼尊放出来的狗在耳边逼逼:“如今天下第一美人不再是箫凤。鬼市一败,她公告江湖,退隐归山,血纹罗衣已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美人,小王子啊小王子,你看看你错过了什么大宝贝。任寒波情不自禁哼笑了一声,不过白丑生下一句话,他就笑不出来了。
“天剑慕容府前往鬼市,买前总管任寒波的情报。”
任寒波筷子一并,夹住了萝卜干,淡淡道:“小风时雨慕容宁,他来找我做什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要来吃吃喝喝,这里的酒,怕招待不起这尊大佛。”
白丑生扇子一收,转身就走。
路边没了个俏生生的白丑生,多了个风流儒雅的慕容宁,十足的惹眼,等一柄铁扇收起来,往桌上一方,任寒波笑了,倒了杯酒推过去:“久闻慕容府十三爷的大名,今日来找我,不找地宿,任某受宠若惊。”
“好说。”慕容宁端起酒杯,轻轻一晃,啜了一口:“鬼市小总管有意挂冠而去,宁有幸得知,正吩咐府中要扫洒以待,迎君一席。”
任寒波笑了,笑得艳丽无双,光华流转,这区区酒棚之间,二人眉眼来去,下一瞬,铁扇寒光骤现,长剑锵然长鸣,电光火石之间,一块银子长长抛出,落在店家身边。
“还记得赔了钱,倒是个好主顾。”任寒波笑道:“可惜,剑成色好不好,还要再看。”
“任君赏玩。”慕容宁不疾不徐,悠然一笑,扬扇欺身而去。
任寒波长剑之利,虽不如慕容府多年威名,然而他身形步法,别有玄机,慕容宁有意收拢,一时间手下留情,点到即止,剑扇铮鸣,叮啷作响,剑作繁乱欺人之声,铁扇却是暗藏剑意,疾厉残暴,两人交手百招,任寒波骤然一退,挽了个剑花,笑道:“不打了,小风时雨果然名不虚传,我认输了,寻我何事,但说无妨。”
“布局半途,可惜,可惜。”
“不可惜,慕容十三爷是行家,”任寒波心下揣度,面色不便:“若是要寻南海碧生香,大食血珠,这些都好说。”
“不急,不急,”慕容宁扇子一收,嘴角噙笑,一派翩然风度:“在下还未请教,任总管为何离开鬼市,将前往何处,托身何方——慕容府求才若渴,说不得,要比一比高下了。”
任寒波一笑:“原来慕容十三爷是来挖角了,可惜任某所去之处,一是骨肉亲缘,二是婚事早定,十三爷盛情,也只好辜负了。”
慕容宁一声长叹:“人情如此,倒是宁唐突了。”剑意一收,竟然是要走了。
任寒波眸光一动,幽幽冷色,又化为一片淡淡笑意。慕容宁说走就走,消失的飞快,他转身回到木桌边,喝了口酒,再往远处一眼看去,讥讽的一笑。
这一天夜里,任寒波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梦里还是小王子又柔软又寡断的神色,抓着他的袖子,虽不说什么话,尽是不肯放开。他回身抚摸小王子的面颊,笑道:“小王子,你说一声,只要说一声,我就留下来陪你。”
梦醒来,外面还很冷,任寒波躺在床上,想着小王子回了山上看不见他,必然悔不当初,说不定还会下山急急忙忙找他。
小王子一边大喊凝真,凝真,一边下山找来找去不见他,他再骤然出现,笑嘻嘻的对小王子说,说一声只要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跟我一起走,我再也不欺负你。
这想象让任寒波瞪着眼睛一会儿,下腹忽然一阵疼。他爬了起来,隐约觉得这一次的月事格外叫人讨厌得很,亵裤隐隐潮湿,手一摸,蹭的手指都是鲜红。
他认命的爬起来,中断了自知愚蠢又可笑的幻想。破庙里不缺柴火,火折子晃了晃,撩起哔哔啵啵木柴燃烧的热闹,任寒波歪在旁边烤着火,将近初夏,实在不该这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