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了药,服侍大郎睡下,任寒波戴上了面纱,低头走了出去,这一次战斗之后要休养生息一阵子。如今他在白趾族给人治病救人,笼络其他几个部族,施药救命,忙的没时间敷衍营帐里的傻子。
傻子有一个得用的身份,又恰好很好骗,于是被他怂恿骗了过来,任寒波做这一切毫无障碍,只是事情多了,心烦气躁。
心烦气躁到了没发现不远处的人影。
苍越孤鸣负手站在远处,风寥寥吹过去,他带着面具,气势也不同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任寒波恰好不会回避这种尴尬的见面,他来了,有什么好心虚的,于是他走了过去,苍越孤鸣不快不慢的走在前面,一直到离开营地。
上了山,周围没人了,任寒波把面纱脱了下来。
“凝真。”苍越孤鸣不动声色的说:“好久不见了。”
红衣烈烈,如今却是明媚艳丽的女子,任寒波,爱染明妃,凝真——这么多的身份,同为一身。
“是啊,好久不见了,”任寒波说的嘲弄:“参见苗王子,如今一见,苗王子当真今非昔比,判若两人。”
苍越孤鸣一时无言,论起吵架,他是吵不过的——何况这样的架吵起来要说什么,半点没有正经的话。
“你回来就回来,爱染明妃……”苍越孤鸣很难出口:“何况你这女子打扮,在战场上何等不便,你……决意要做女子了么。”
任寒波忍俊不禁,笑了一声,感慨的摇了摇头。
苍越孤鸣一阵一阵血气上涌,转过去吹了吹山风,不想看见他笑起来。任寒波却不放过他:“我这一身好不好看?”
苍越孤鸣更不想理他了,往前走了几步,任寒波却没有跟过去,他只好停下来,在前面回望。
这几个月不见了,苍越孤鸣全力投入复仇和复国大业,来见任寒波是一件危险的事。这危险的事,准备又准备,还是和从前不同。
任寒波看了他一会儿,苍越孤鸣本可以就此离开,那不是一个红衣的女子,不是骗他许多次的人,而是活生生的危险、甜蜜又让人迷乱的危险,苍越孤鸣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脚尖磨过地面,移了过去。
任寒波笑了。
小王子挫败的走了过来,道:“好看。很好看。”
任寒波笑得更高兴了,随即抿紧了嘴唇,笑容含蓄了不少。
爱染明妃这个身份能帮他在几个部族之间周旋,苗疆部族之间也有新仇旧恨。追随撼天阙的人越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就会引发矛盾,而撼天阙是不能管的,一管,人人都会觉得他偏向一族。
这是个带人往前冲的将领,所以白趾族在其中给粮食给治疗,笼络人心,真有什么矛盾,也可以想一想办法。任寒波想到这里,不打算对苍越孤鸣说这些了。
说出来像是市恩卖好,没人喜欢欠着别人的感觉,太沉重了。
苍越孤鸣凝视了他一会儿。
“喜欢我?”任寒波这种事一向很轻易就能说出了。
苍越孤鸣摇了摇头:“不喜欢。”
任寒波失望的哦了一声,苍越孤鸣往前走,走到半山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任寒波坐在他身边,轻轻按住他手,苍越孤鸣没拒绝。
手是暖的,一点点的暖,心很温和,温和的潺潺流水流过去了。任寒波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果然,苍越孤鸣一皱眉,按住他的人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背。
凝真微笑起来:“不要紧,我喜欢你就够了。”
“你喜欢我,”苍越孤鸣说:“嫁给那种人?”
他难得说的刻薄了,凝真笑得更灿烂了,忍不住嗤了一声,前仰后合一样的快活起来,抬头看向天空。
“我喜欢你,也不能嫁给你吧。”任寒波痴痴说:“我帮你,讨你喜欢,想让你达成愿望,是因为我爱你。但你一旦登基成了苗王,婚事还由得了自己吗?”
苍越孤鸣皱了皱眉头。任寒波很平静,他和小王子不一样,早就把前前后后,可能有的麻烦和困难,最后抵达的地方都想过几回了。正因为足够世故足够心机深沉,他活到了现在。
而小王子还很单纯,看见他假装女人,就以为他要当一辈子女人;以为他陪在白趾族的人身边,以为他是移情别恋——多么可笑的想法啊。
“苍狼,我陪你走完这一程。这一程之后,我就满足了。”任寒波找了块石子,抬手扔了出去:“你不用多想,这一次我真的帮你了。”
苍越孤鸣说:“我不爱你。”他这样说的时候,有些恍惚,任寒波听了也只有无奈一笑:“所以我没来找你,不戳在你面前,惹你讨厌。是你先来找我。”
苍越孤鸣无言以对,论口舌,他永远说不过去。
“那就当个朋友,怎么样,你想见我就来。”任寒波柔声道:“我不会来找你,主动权是你的。”
这一夜,苍越孤鸣没睡好,他辗转反侧,夜里无言的起身,撼天阙又不见了。
他在夜里看见了两个人,一个红衣烈烈,持剑雪中舞的少年人,一个面带红纱,走在他身后,纤弱明艳的女人。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如新雪下一瓣梅花,一个是火焰里一颗炸开的细细火花,对他微笑,对他明艳惊喜的投来眼眸。爱欲之神,爱染明妃,他想起那柔媚的声音,为炎烈昊遮掩不成体统的失误。
苍越孤鸣无言的看着黑夜——他低声说,我不爱你,我不喜欢你,不许你再一次践踏我的感情,不许你祸乱迷惑我,也不许你迷惑别人——他说了很多遍,心里稳了。
这一瞬间,那个声音又魔鬼一样的低低喃语:“不要紧,我喜欢你就够了。”
第二天他又去探望炎烈昊,这个时候白趾族都在休息,有些人在处理药草。炎烈昊慢慢好起来了,苍越孤鸣看了他一会儿,本来想问什么的话,又咽下去了。
趁着没有战事,白趾族的人在准备一个简单的祭天仪式,其他几个部族都收到了邀请——这一路上白趾族刻意交好,出人出力,所以来了很多人。
傍晚,点了火台,爱染明妃在木台上跳祭祀的舞蹈。
舞蹈很短,然而热烈又活泼,自由又纯真,喜悦又纯粹。这一舞之后,当白趾族把酒分给众人,谁也没有拒绝。苍越孤鸣站在营帐之后,看着那道影子在火台上凝固,人们喝着酒,看着舞者呼呼喝喝要求再来一曲。
不知疲倦,宛如一团浓烈的火焰,把周围映衬的相形失色。
苍越孤鸣深深吸气——他转身走了。
撼天阙在另一处喝酒,喝得没滋没味,对于山下的事,他很清楚——修整过了,就该是另一场战事,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战火熊熊燃烧,这才是最重要的。
连胜连战,连战连胜,不到九个月,三分之一的苗疆被撼天阙带领的部队攻下了。然后,撼天阙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