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存在即是合理,你甚至都无法证明你所要抨击的对象不存在,不是吗?”我的老公拿着本书意味深长地笑着。
我过激的行为只换来了不解与嘲笑,工作单位也以消极怠工的理由发出了警告。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拜托关警长,请她看在和我公公曹瞒的私人交情上帮我一把。
关警长是我们的长辈兼熟人。提起这位女警的大名,羊城人莫不是交口称赞,她半生都在追求事业,至今未婚。可想而知,我公公曹瞒对她的一片痴心也终成妄想。
关警长听说了这件事后果然气愤无比,抄起那把青龙偃月枪就要上门讨公道。没过几天,我还在劝说她徐徐图之,我和关警长都收到了最坏的消息。
她约我见面,美艳的脸涨成了枣红色。
“关某生平调查违法事件向来是铁面无私,过五关斩六将,不想如今却折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咖啡店里。”
我还没来得及表现惊愕,工作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听筒里的机械女声告诉我——电视台里的竞争对手揭发我仍在偷偷关注此事,于是,我被停薪留职了。
放下手机,我如坠冰窟。
曹丕陪我休了假,我们一起回了曹家。大家都对我暂时回归家庭的想法很满意。纷纷劝着我休息两天,实在不行就辞职了事。
我糊弄着他们的关心,心思仍在生蛋事件上。
关警长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个性,她应该会继续帮我的。
婆婆她们从咖啡店带回来的美容蛋高高地堆成了小山,我小心地拿起一个,眼前又浮现出那具母体痛苦的脸庞。
要继续查下去吗?哪怕这件事会毁了我的生活。
“小懿,你最近是怎么了?”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一看,是许叔。
工作狂一般的小懿竟然赋闲在家——看得出她是有很多烦恼了。
她将所有情况和盘托出,想得到些指引似的看着我。在如此文明法制的城市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存在——我自然是愤慨不已,当即保证要为了此事赴汤蹈火。可既然连关警长都遭遇了折戟沉沙的败仗,我并无公职在身,自然更要小心行事。
如今的曹家并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都在,思来想去也只有去咖啡店当卧底这一条路了。第二天的清晨我便站在了咖啡店的门口,等待着老板来面试。咖啡店的工作看着轻松风雅,但除了制作咖啡这些之外,脏活累活也是一大堆,没人愿意应聘。做这些事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阿布自然是清闲了许多。他和阿婵都很满意,很快把我当作了自己人。
可惜我并没有见到那个可怜的生蛋女,她就像空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了,我带过去的摄像头也就没有用处。他们把人藏起来了——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并不妙。相机和人,我们一个也没有找到。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相机的回收站自动清除时效只剩下72小时的期限了,小懿和我也越来越沉默。这天晚上小懿特意要求我要早些回来和关警长一起开个会。
我走过阿布和阿婵的办公室时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并不是什么欢愉之响,而是轻微的嚎叫。
我并未多想,只是敲他们的门,从缝隙中告诉他们我今天要提前下班了。
在他开门的一刹那,竟然有一个庞大的白色身体从我眼前闪过。
事实胜于雄辩,在此之前我曾无数次地抱着一丝奢望,认为这两口子良心发现将她放了。阿布的真诚带着一股傻气,阿蝉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很难想象这样相貌堂堂的两个人背地里竟然做这么些个不体面的事。
我回到家强压着怒火告诉小懿,生蛋女就被关在他们的办公室。有关警长在外面帮忙的话,我就可以把她救出来。
“许叔,您真是我的救星。”
小懿长长地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
“那,我的相机怎么办呢?”小懿紧皱着眉头,“是不是就拿不回来了?”
“证据固然很重要,但我们还是得以人的性命为重吧。”关警长直言不讳,这个悲惨女人的遭遇很显然的刺痛了她的心。我不好反驳,只好强颜欢笑着点头称是,说最起码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要有的。
“还有两天时间,我可以再四处看看找找。说不定相机就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呢?”许叔也陷入了思索中。
“好的,我也回去好好想一想,做做准备。”
我表面一口答应,临时的会议草草结束,行动计划也有了初步的眉目。但一夜之间却是心乱如麻,翻来覆去。
许叔和关警长并不知道我最终的目的,他们总是凭着伟大的真诚和热血生活着——很遗憾我不是这样的人。
揭露生蛋女的悲惨经历固然会引起石破天惊般的震动,但没有事实证据的话很难有什么效果。我更想通过那些照片拿下大奖,每个新闻从业者都渴望艳羡的普利策奖。普利策奖的大多数奖项只颁发给美国人,图片类的参展是我唯一的机会。
无意之中拍下的那张照片是我通向梦想的唯一门票。梦想,非常陌生的两个字,在所有人眼里,社畜似乎不配拥有。
我本该不择手段地实现它,即使搭上理想的工作也在所不惜。可说来真讽刺,这件利己的事唯一能利用的只有我平日里最不屑的正义和善良。我的双腿陷进了道德两难的泥淖里,背后是悬崖峭壁般的绝境。
之后的四十八小时内我像猫头鹰一样,没有丝毫的睡意,整夜整夜地瞪圆了眼睛等着奇迹的出现。把自己的事情拜托给别人并不妥当,可求许叔帮我找到相机是唯一的两全之法。
营救的前夜,阳台上吹来的风猎猎作响。我只能借着这冰冷的风保持冷静。
希望之火已经奄奄一息,阿布显然因为上次的险些败露增加了警惕意识,许叔一个人不可能找得到相机。就算拿到了,咖啡店的那对男女一定会将生蛋女杀人灭口。许叔肯定不会拿生蛋女的性命去冒险。
难道要为了这座大奖令许叔陷入危险之中吗?这样的代价似乎太惨痛了些。
何况,等今夜过去也就没有时间了。明天下午,回收站里的照片就会自动清理掉,然后命运就会给我这份不自量力的挣扎宣判一个“不及格”。
“小懿,你的照片还有什么途径能恢复吗?”许叔终于从咖啡店回来了——没有好消息。
心中的火焰噗地一声灭了。
我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多多采访一下生蛋女了,与此同时还要应付降职的处分,阿布与阿婵的报复,其他人的非议,真是件得不偿失的买卖啊。
我向许叔表达了感谢,互相道了晚安就打算离开这里。刚走了几步,许叔的声音就在我背后响起。
“小懿,你是不是只想要那张照片?”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叔当然是值得信任的人,但要这么坦白自己的心思吗?恐怕许叔会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