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别情难得起了个大早,倒不是为了随圣驾回城,天才蒙蒙亮他便用过早膳,然后到演武场旁边偷看祁进参加早练。从六品的武官,原本已经可以在洛阳城建府,祁进却只勉强接受了天策府中的一个小院,离演武场极近,爬上房顶还能看见飞马营。姬别情想着该给祁进物色个好宅子,要离侯府近一些,最好一翻墙就能踩进祁进的小院去。
“侯爷,该启程回府了。”
“天策府这早练还要多久?”
“半个时辰吧,”叶未晓打着哈欠,“您就别看了,夫人又带不走。”
“老老实实叫祁大人否则我撕烂你的嘴。让你去送信,你送到没有。”
“放在祁大人桌上了,他回去自然能看见。”
“回府以后,你让李平去盯着谢采的动向,就是他新养了条狗也报给我,暂时不要告诉师父,”姬别情又看了祁进一眼,才转身拽上叶未晓,“至于你,别离开侯府,我可能要指着你才不会饿死了。”
“不至于吧,侯爷这也不算很犯浑……”
“你懂个屁。”
姬别情照着叶未晓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没使劲,打傻了就不好了。踏炎乌骓亲昵地蹭蹭他的手,似乎也预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无因早在侯府等候多时,听见皇帝回宫队伍的礼乐声时,他只觉得鬓角白发又多了几根。姬别情才一进府,迎面就是面色平静的苏无因,端着一杯冰镇的紫苏饮。
“师父竟然亲自来迎接徒儿,叫我好生惶恐,”姬别情装作没有察觉,坐在苏无因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听说,你在皇帝面前与救了你的那小子义结金兰,他还因为护驾有功,被封了从六品振威校尉。”
“师父真是消息灵通。”
“那小子还深受天策府众将器重,真是难得的人才啊。”
“确实,若进哥儿与我师出同门,想必师父也会很喜欢他。”
苏无因和蔼道:“得了这么一个好兄弟,哪有家人都不知道的道理,”
姬别情脸上才堆起来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他被苏无因一路揪着衣领拖进别院书房,拧开书架上的暗道开关,像丢麻袋一样把姬别情丢进去,催促他往前走。
“师父,我……”
“跪下。”
姬别情的双膝被苏无因狠狠一踹,他被迫跪在灵堂的蒲团上,抬眼便是老侯爷的画像,四周是昏暗的长明灯。苏无因站在他背后凝视半晌,只留下一句“清醒了再出来”,便转身出去重重地关上暗室的门。姬别情跪直了身体,望着父亲的画像,苦笑一声。
“父亲,忠君还是忠天下,儿子到底与您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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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老定海侯病逝前夜。
“何必迁怒于大夫,放他们走吧。”
“小侯爷,您两天没进食了,多少吃一些才有力气啊。”
“我吃不下,拿走。”
“将自己活活饿死在定海侯府,你父亲就能痊愈?”
姬别情回头,苏无因手里拿着一面铜镜递到他面前,镜子里映出姬别情乱糟糟的头发和通红的双眼,自他出生以来,他还不曾狼狈至此。院落里的大夫和侍从将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来,屋子里已有隐隐的哭声,姬别情心烦意乱,推开铜镜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下。
“师父,文华郡主她……”
“明日出殡。”
姬别情捏碎了门框上的一块红木,木片在手上划出几道血痕。正是六月开山时节,太白山定海侯府却一片死寂,不远处的长安城,还有人踏破了月泉淮的门槛,恭贺荣王李林甫摄政以后提他做了三品大员,一边是丝竹声不绝于耳,一边是黑发人送白发人。
“别告诉父亲这个消息,他经受不起打击了,”姬别情冷静异常,把受伤的手藏进袖子里,“人家送来的谢礼也退回去吧,父亲不会愿意看到广平王府雪上加霜。”
“他现在神志不清,听不见的。”
“闻人先生去洛阳已逾三月,仍杳无音信,师父怎么一点也不急。”
“意料之中,他启程的那一天,我就备好了衣冠冢,”苏无因坐下来,将铜镜放在石桌上,“至于文华郡主,大概连你父亲也想不到,谁会想到李林甫竟然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