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我父亲。”
“真的要把谢礼送回去?李俶未必会收。”
“他收不收是他的事。”
姬别情推开父亲的房门,端出来的血水越来越少,哭声却越来越明显了。上一次听见这样的哭声,还是他六岁跪在母亲灵堂前的时候。
太子继位后一年便开始频频生病,太子胞弟荣亲王李林甫以此为由,常常进宫代为处理政事,不足两年便被拜为摄政王,代皇帝处理一切事务,先是将唯一的开国世袭藩王广平王李亨赶回南诏封地,又将李亨之女文华郡主李沁召至洛阳,住在李林甫近臣、陈国公韩氏府邸,与陈国公之女霁月郡主结为异姓姐妹,却处处遭受冷遇,在府中待遇与妾室无二。定海侯姬靖城手握兵权,却也日日如履薄冰,只因一个“忠”字当头,李林甫又是先帝宠爱的儿子之一,他不得不处处退让,保定海侯府安宁。
“文华郡主怎么会被选去太白山猎场参加围猎?她半点武功也不会,那围猎场可是出了名的危险,处处都是猛虎。”
“不然你以为李沁怎么会至今昏迷不醒。”
“险些被猛虎撕裂的就是她?”
“是啊,定海侯就是为了救她,才被流箭所伤,只是白费一场功夫,文华郡主伤势太重,也不知还能活几日啊……”
听见儿子的声音,姬靖城勉强睁开眼,他已经全身浮肿,被流矢所伤之处早已溃烂,他甚至难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几日前御史大夫谢采奉“皇命”送来的补药,与姬靖城所用伤药相克,饶是府中上下皆知李林甫意欲何为,仍是不能加以阻拦,定海侯府忠字在先,岂能违抗皇命,一副汤药下去,姬靖城自知命不久矣,唯一的牵挂就是未及加冠的独生子姬别情。
“文华郡主……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
姬靖城苦笑道:“连我也要瞒着?”
姬别情跪在父亲身前一言不发,姬靖城戎马半生,怎么会看不穿他拙劣的谎言。姬靖城拍拍儿子放在床上的紧握的双拳,示意他松开:“你啊,苏无因和闻人无声总说你天赋异禀,偏偏生性不羁,你若乖顺起来,才真叫人不习惯。”
“父亲……”
“姬氏祖训是什么?”
“忠君报国,心系天下。”
“你知道第一个字是忠就好。”
“父亲,”姬别情才松开的拳头又握紧,咬着牙站起来,“您总说姬氏忠义为先,可我到底应该忠于谁,就算坐在龙椅上的是个昏庸的废物,我也要奉他为君?我究竟是忠于李氏大燕,还是忠于天下万民?”
“那就要……你自己去琢磨了。”
一代名臣定海侯风光下葬,姬别情守灵七天,便准备差人去拜访广平王李亨,尚未启程又得知李亨身患眼疾,李亨之子李倓因胞姐之死记恨父亲离家出走,未来的广平王李俶正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旁人。不久新任定海侯姬别情奏请皇帝,要为父亲守孝一年,并主动交出虎符,以示其忠君之心不改。待到姬别情再度出现在洛阳城时,便只有如今这个在传言里连四书五经也没读全过的小侯爷。
小侯爷跪在灵堂里琢磨当年的那句话,并不知道祁进局促不安地面对着新的访客。
“御史大人,您送的东西,我……下官不能收。”
“本官听说过祁大人家世清白,这只是个见面礼,祁大人不必担心这不合大燕律法,”谢采看着祁进把装着金银的小箱子推回他面前,不由失笑,“还是说先前定海侯送了您不少好东西,这点东西您已经看不上眼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祁进又握紧佩剑,摸到上面的剑穗,“御史大人美意下官心领了,东西还是请您拿回去,我真的不能收。”
“那本官就不好勉强了。”
祁进刚松了一口气,谢采又笑道:“听闻祁大人入营不过一年有余?”
“是。”
“先前天策府只收名家将门之后,直至如今的天策府主李承恩继承英国公之位,才开始广纳民间贤才,祁大人的确是赶上了好时候。”
祁进直觉他话里有话,迟疑道:“谢大人说得是,大统领不问出身,对府中弟兄向来一视同仁。”
“可天策府没有人加官进爵已经许久了。身为军人,要建功立业,只有在战场上。如今是太平天下,你能救一次驾,却不能次次都救。好男儿要报国,可不是只有天策府一个途径。”
“天策府于我而言已经很好。”
“依谢某拙见,祁大人值得更好。”
祁进不明所以,抬头正对上谢采的眼睛,面如冠玉的年轻御史谦逊有礼,用近乎不容置疑的语气问他:“你愿不愿意离开天策府,用另一种方式报效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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