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一个人能在水里憋多久?
普通人能憋一须臾;水性好的人能憋十分之一柱香;武功卓绝的人最多也不过能憋一盏茶。
清梵在莲花池前矗立良久,久到甚至超过了他自己能承受的极限。
莲花池都是水,是冷的,寒的,冻的。池畔日影,时明时暗,有时候光明闪耀,迅疾扫过池水。
群峰对面,浓云攒聚,犹如一面巨掌在天空展开,翻卷飘动,滚滚而来,声势浩渺。云彩断绝之处,闪现一片明净的天空,倏忽又被云层遮盖了。
清梵抖着身子,感到无比痛苦,无比愤怒。师弟的死让他血液几乎逆流,浑身冰冷,但他却只觉得心脏像被火烤过一般难受。
以前,他想过救爹爹,只要他认了错,爹爹就能变好吧?
以前,他也想过救阿娘,只要他拿生命来换,阿娘就能活下去了吧?
可是这都没有如愿。他曾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实力不足,可明明如今他武功出众,一身佛法不说大成却也是正气凛然、气势磅礴,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师弟命丧莲池。
被确信的现实崩塌,被黑暗又辉煌的时代里高深的哲学所统治,进而臣服于它。
一念执着,走火入魔。
清梵再睁眼,已然是神智不清,满眼戾气。
想救的人救不得,想杀的人还杀不了不成?一身本领,他救不回人,却可以大开杀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该死,什么不该死?什么该杀,什么不该杀?都是这天地说了算......
“佛像....佛像塌了!”
众人尖叫,四散开去。岑伤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从山壁上掉落的佛头,而是浑身戾气的清梵。
岑伤端详了一会儿,目光钉在清梵身上,尖锐得似乎能把骨肉扎穿。
清梵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眉间金色的卐字煽动,眼眸血红,凌厉的凶煞之气弥漫。蓦然,他足尖踏地,冲了上去。
岑伤立即扯过最近的人挡在自己身上前面,却没想清梵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掐着一个人摁在了地上。
那人骂骂咧咧,不断挣扎着:“孽畜,我是你爹.....”
胡子拉碴、面容蜡黄,可不就是岑安和嘛。听到这句话,清梵手一松,岑安和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见清梵举起了拳头,又狠狠砸下——
一瞬间鲜血泼了满地。
看见这一幕,岑伤立即低低地笑起来,紧接着控制不住般越笑越大声。他搞搞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无形的幻术发动,周围的百姓被他控制了心神,渐渐地聚在了一起,人们攒动着,就像一场特别的葬歌,仿佛在欢呼死亡。
任何暴行和桎梏都在黄昏的阴影中弥散,在潮湿的肮脏中繁盛。病态的张狂像是对存在的阉割。
他如臂使指地操纵着人们,让他们前仆后继地扑向清梵,清梵杀见一个杀一个,不分好坏,统统扭断脖子、打碎头颅,所过之处全是尸体。
在这一刻,理性背弃,底线丧失,再也没有力量能阻止这样心血来潮而令人心惊肉跳的错误入侵。耳边尽是惨叫,岑伤没有听到一般,注视这些萎黄的演员,成为清梵手下那些聊以充数的角色。此时此刻,道德寿终正寝,暴力高奏凯歌,目光所及之处都被诅咒了,颂歌只能唱响血腥的乐章。
岑伤勾起嘴角,笑得冠冕堂皇:“不害哥,害母弑父,是要堕无间地狱.......”
他呼出一口气,累了一般半蹲下来。
上扬的嘴角渐平,就这么冷冰冰地注视着清梵不断发狂伤人的背影。
却就在这时,经声乍起,震耳欲聋,浑然慈悲之意压住了此方天地,一串巨大的佛珠从天而降,镇压住了疯魔的清梵。
只见一个体型宽大的和尚踏空而来,念着佛经,面容可掬,笑容清净慈悲。他缓缓来到清梵面前,将手放在了清梵的头上。
似有一口古老铜钟被敲响,万籁俱寂,心魔臣服。
浑厚的钟声带着音波四散开来,似能清明万物,润泽心扉。
抬眼一看,仿若能见大佛降世,镇魔渡怨,之消一拍,一切灾殃化为尘。
这等力量、这等气度......岑伤心神大震,退后半步,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少林寺隐居高僧,武学和佛学皆是最高境界的不老僧渡法!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义父不是在大雄宝殿坐镇吗,难不成——难不成——
岑伤随手揪过一个新月卫,低声吼道:“义父呢?义父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也是一脸茫然,他一直跟在岑伤身边,不曾离开过,少林寺里的事情他又怎知?于是也只能摇头。
岑伤狠狠地将人推开,骂道:“废物!”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清梵,神色略有不甘,但此时不管理智还是感情都在催促他赶紧离开,因此他没有犹豫,立刻下令:“走!”
于是急急率人撤退,轻功运起,一步十尺。
片刻后,祭坛空余一地尸体,仅有渡法和清梵二人矗立中央。
终是空门沙弥执救度,入灭高僧拨迷尘。
望有一日,禅心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
「拾柒」
月泉淮进山攻打少林,导致少林生灵涂炭、损失惨重,隐僧之一不老僧渡法挺身而出,击退月泉淮,因名下弟子清梵走火入魔,不惜以身点化,圆寂于祭坛。
史朝义那边传来消息,达摩洞中,曳影剑剑身破碎,一代神兵消亡于世。不仅如此,宫傲也折戟沉沙于七秀,十二连环坞一时间群龙无首,从七秀败走。就连前去万花的李重茂也未能取得真正的推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