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给与人类最慈悲的宽容,傲慢的人类却把它踩在脚底,毫不珍惜。
陆行川此刻正在参加和谐医院新建工程项目的封楼仪式,陆母也是算准了他不在城里才带着医生来做这个手术的。
他坐在圆桌首位上,看着院方代表梁守峰对着媒体记者侃侃而谈,眼前突然一阵恍惚,桌上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看见陆母的电话,陆行川沉默了一瞬,并没有马上接起来,示意停下演讲看向他的众人继续。
陆曦的事情因为牵扯到容家,结案十分迅速,但那不过是表面原因罢了,实际却是陆行川想将顾衍从中尽快摘出来,因为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顾衍在其中或许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而一心想要替陆曦做无罪申述的陆母应该也有所察觉,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顾衍都是其中最大的获益人。
但陆行川却快刀斩乱麻的先下手为强了,失去一个Omega儿子或者同时失去一个alpha儿子和一个Omega儿子,向来善于权衡利弊的陆母不会算不来这笔账。
可就此之后,母子两人的关系却更加僵硬了,因为陆母对陆行川为了外人而威胁她耿耿于怀。
但作为母亲,她依旧会在孩子被有心之人蒙蔽误入歧途时不容他人置喙的插手拨乱反正。
等电话再次响起,陆行川起身出了会议室。
陆母看了眼靠在病床上的顾衍,顾衍朝她挑眉一笑,陆母收回眼神,淡淡道,“与其等着后面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
陆行川对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觉得诧异,但敏锐的直觉和以他对陆母的了解,让他转身便朝一楼的停车场快步走去。
“顾衍请我帮他摘除腺体,我同意了。”陆母道,“我现在就在顾衍的病房里,手术已经完成了。”
陆行川疾行的脚步猛地顿住,眼前突然出现瞬间的恍惚,他连忙撑住一旁的墙壁,后牙槽狠狠咬紧,让他宛如刀刻斧凿的脸庞更加的冷硬如铁,“你……你们……”陆行川捏紧了手中小小的一块矩形装置,脚底窜起的冷意让他全身毫毛直立,严酷寒冬,后背竟然一片汗意涔涔,一时竟无法组织言语。
顾衍的声音突然在电话那头响起,“陆行川,你母亲没骗你,我的腺体已经摘除了,就这样吧。”
等陆行川反应过来再看向屏幕时,通话早已切断。
身后急急跟随的秘书长看着突然停住的陆行川,一时不敢上前询问,前后不过几秒,就像有人在无形之中突然抽走了前面那个强大的alpha的脊椎一般,让他挺拔伟岸的身躯瞬间佝偻无力的垂了下来,若不是扶着一侧的墙壁,秘书长甚至觉得陆行川此时可能已经跌倒。
秘书长毕业第一年就进入了陆氏,期间从项目助理做起,一路披荆斩棘斩妖除魔二十年才坐到了如今这个首席秘书的位置。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陆行川,在谈判桌上傲视群雄的陆行川,在攘攘酒会上长袖善舞的陆行川,在公关危机时稳如泰山的陆行川,在对手环伺时桀骜不驯的陆行川。
但却从没见过脆弱的陆行川,是的,此刻的陆行川给她的感觉就是脆弱,被人抛弃的脆弱。长长的走道上空旷无物,茕茕一人沉默而立的陆行川显得凄怆而悲凉。
秘书长迟疑着是否要上前,但从来都是以骄傲强大示人的alpha是不会喜欢将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的,所以当听见身后重新响起了一声轻轻的高跟鞋击地的声响时,陆行川整理情绪,再次大步向前迈去。
陆母接过黑屏的手机,看着顾衍道,“行川此生应该都不会原谅我了,半年前,你让我失去了小曦,此刻,你又让我失去了行川。”
“我?”顾衍哂笑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一切不过是你们咎由自取。”
陆母没有理会顾衍的嘲讽,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顾衍,半响后才道,“也许我们陆家一开始是对你不起,但上天并未因此薄待你,他补偿了你一个陆行川,但你却不知道感恩,不知你日后可会后悔。”
“你们打断我的腿,再给我一副拐杖,然后告诉我没有你们,我连路都走不了,所以我要学会感恩,是这个意思吗?”
后颈处的麻醉效用开始退却,一丝丝拉扯着神经的疼痛隐隐从伤口处传出,顾衍微微皱眉。
“罢了,”陆母道,“既如此,我也告诉你一个真相。”
两人一站一坐,陆母居高临下的眼神中似乎含着淡淡的怜悯,“那日你摔下楼梯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尽管所有人都以为是顾衍自己不小心亦或是故意摔下楼梯的,但顾衍很清楚的感觉当时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可是和谐医院健康管理中心那栋楼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多层小楼,摄像头本就少,楼梯间里面更是没有,所以顾衍有口难辩,而且他也确实存过堕胎的想法,索性便默认了。
“是你?”顾衍心头一震,冷声道。
“算是吧。”陆母轻轻一笑,“行川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但你此生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一想到此,真是我心甚慰。”
回京城的路上,陆行川连续打了好几位国内外信息素研究专家以及妇产生殖方面的权威医生的电话咨询Omega腺体摘掉后是否可以再次重塑的问题,得到的答案都让他感到绝望。
到达医院时已近半夜,陆行川立在顾衍的病房门前,一时竟不敢伸手推门。
整层楼都很安静,陆行川的脚步声很明显,顾衍知道陆行川就在门外,一门之隔,两人都没有出声。
顾衍想,这一路几个小时的时间确实足够让陆行川冷静下来了,他原本以为会迎接一个盛怒的陆行川,但此时立在门外,安静如斯的陆行川却让顾衍更为忌惮。
两军对垒时,大张旗鼓的敌人是容易对付的,沉默的敌人反而会让人感到棘手。
咔嗒一声轻响,白色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陆行川缓缓绕过玄关,出现在了顾衍的视野。
两人一人倚在床头,一人立在床尾,仰视的角度让顾衍觉得陆行川本就高大的身形更加的充满了威慑和压迫,顾衍只和陆行川对视了一眼就避开了眼神。
顾衍原已做好了面对一切陆行川即将诉诸而来的报复,甚至将生死也已置之度外,但刚刚和陆行川目光相触的瞬间,顾衍以为自己早已寂如死水的心脏居然急促地抽动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自责。
因为陆行川眼神里的悲伤和难过太沉重了,尽管他的面色看起来平静无波,这让顾衍感到窒息。
“顾衍……你……有一点喜欢我没?”
陆行川从没打算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不喜欢听到不想要的答案,而顾衍给出的答案却多半是他不想要的。
他自幼顺风顺水,以前觉得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只是踮一踮脚尖,够一下手指的问题,但如今才发现,之所以唾手可得不过是没有遇到非要不可的东西而已。
真遇到不可失去的东西了,哪怕他有翻云覆雨之能,似乎都排不上一点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