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鹿鸣担心他太晚回去会不安全，顾云裴最终还是没能进去。
放寒假的第二个星期，邓程俊要和妈妈回爷爷奶奶家那边，补课的人就剩下顾云裴一个人，补课的地点也由邓程俊家换成顾云裴家。
顾云裴家离得更远一些，鹿鸣骑自行车要多花上十几分钟，顾云裴说是让自家司机来回接送鹿鸣，鹿鸣不想给学生添麻烦，就给拒绝了，每天提前半小时吭哧吭哧骑车去顾云裴家。
顾云裴上课认真，鹿鸣给布置的试卷也会写得满满当当，错题本每天都会抄写完成，鹿鸣心里很是欣慰，同时不忘叮嘱远在E市的邓程俊要抽空学习写作业，不要只记得打游戏。
这天结束补课，鹿鸣起身把文件夹合上，把书收好，顾云裴不仅送他下楼，还一直送他到大门外，鹿鸣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就在他准备跨上车离开时，顾云裴用手轻轻压住他的车后座。
“大叔，送我去商业街那边好不好？”顾云裴上身一件雾霾蓝远山带帽卫衣，下身一条白色羊绒长裤，帽子被大风吹得直往他脖颈拍，他左手拽住帽子用力甩回后面，凤眼眼皮纤薄而眼尾上挑，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鹿鸣。
“你要去游戏厅打游戏？”鹿鸣下了车，双手扶住车头，他知道邓程俊经常去那边的游戏厅，所以他下意识以为顾云裴也要去，他不太赞同地回视顾云裴。
“不是，我要去佳欣超市买点东西。”顾云裴见鹿鸣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右手松开那黑色的铁条，走到鹿鸣身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顾云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抬手把鹿鸣被风吹乱的头发给理了理。
鹿鸣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到顾云裴一脸正经的表情，心里涌起的怪异很快消散。不过他还是有点疑惑，佳欣只是个很小的超市，也就比常见的便利店稍大一点，顾云裴去哪里要买什么？
“这个车是可以载人的吧，大叔？”顾云裴绕到车后座，不太确定地看着那几根黑色铁条。
“应该可以……的吧？”鹿鸣歪了歪头。
“你之前没载过人？”抛出这个推测，心里面不知怎么就像热油浇到轻薄喷香的烤肉上，反应剧烈滋啦滋啦地冒着热汽。
“没有。”别人看到他这个老破自行车只有嫌弃的份，又怎么会要求坐上后座？鹿鸣摇了摇头。
“嗯，那我坐上来咯？大叔，我们走。”顾云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高兴。
鹿鸣无奈笑了笑，干净利落地跨上车座，心想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
因为多了个一米九几的顾云裴，鹿鸣骑得并不快。自行车后座下边并没有装踏板，顾云裴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不得不膝盖向前、小腿向后地曲着。顾云裴不时转头看着左右的风景，趁鹿鸣没注意，双手朝前捉住鹿鸣白色毛衣的衣角。
很快就到了一段上坡，顾云裴注意到鹿鸣的呼吸变得急促，正呼哧呼哧地喘气。
“大叔，是不是我太重了？要不我下来走一段？”顾云裴作势就要跳车。
鹿鸣热得脸色涨红，不仅没停下，反而使出吃奶的劲把车蹬得飞快，“不重！不用下来，我再骑一小时都没问题！”
哼，他绝不能承认自己不行……
男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年像竹子一样迅速抽条，加上顾云裴经常锻炼，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倔强大叔的背影，“大叔你好像喘得更厉害了……”
“少瞎说！”要不是累得半死，鹿鸣真想狠狠瞪上顾云裴一眼。
好在鹿鸣很快就踩到陡坡的最高点，紧接着就是一往直前的下坡路，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汗津津白如玉瓷的脸绽放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我要加速了，你捉稳了！”
鹿鸣直起身子用力踩蹬，车从疾风中箭一般飞了出去，腰上突兀地抱上一双大手，鹿鸣像是浑身过电般狠狠抖了抖，声音干涩且不自然，“你做什么？”
“下坡太快了，大叔，我怕掉下去。”顾云裴理所当然，鹿鸣身上的白色高岭毛衣被风吹得像旗幡一般猎猎摇动，顾云裴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洗衣液香味。
老古董自行车后座由几根冷硬的铁条焊成，坐着非常难受，一分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尤其是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或者是车轮轧过路上的石籽时，那酸爽滋味更是让顾云裴的魂儿都尖叫着要离家出走。
顾云裴抱着鹿鸣的腰，钢条硌得他不得紧紧咬牙，同时还被难行的小路颠得七荤八素，惨白着一张脸，假装与平时无二地继续和大叔有说有笑。
“大叔，你有没想过要装个坐垫？”在一路“咣啷咣啷”的杂音中，自行车总算快要驶到到目的地，顾云裴再也忍不住试探性地问。
“不装。”鹿鸣想也没想就回，眼见着快要到那个小超市，他发力用力一蹬，一个漂亮的转弯，他把车侧向一边，单脚撑地，拍了拍那双还不依不饶抱着他的手，催促道：“到了，你快下车。”
顾云裴的屁股早已被铁条硌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他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然后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听到大叔竟然连装个坐垫都不肯，他颇为咬牙切齿，“为什么？”
“一年也载不了一回人，不装。”鹿鸣回头看了顾云裴一眼，然后拉了拉被他抱得皱巴巴的廉价毛衣，用手心抚平上面的褶皱。
“大叔真是小气。”顾云裴生气地直接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听见后面哐哐的声音越飘越远，大叔竟然就这样走了，他发泄地踹了路牙子一下，去那个所谓的佳欣超市象征性地买了盒薄荷糖。
等了大半天都没看到出租车，顾云裴不得不给司机打电话，“张叔，来接我一下，不远，就在商业街这边。”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三这天，鹿鸣照例来给顾云裴上课，门卫放行后，鹿鸣推着车进去，在花园里遇到管家，管家一看到他，恍然想起什么地用力拍了拍脑袋，“鹿老师，非常抱歉！少爷今天要和夫人去景云寺上香，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忘记打电话告诉鹿老师不用过来……真的不好意思，鹿老师，请先进来喝杯热茶吧……”
在一脸歉意的管家的坚持下，鹿鸣吃了些小熊饼干和蛋糕才回去。
鹿鸣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花了二十多分钟骑车回去，路上还买了一斤促销的苹果。
回到家，鹿鸣把苹果放到书桌上，他走到阳台给他用泡沫箱种着的小生菜浇了点水，然后坐回到书桌前看了十分钟新闻，看完新闻就一边看着高二的教材和资料，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下周上课的重点知识。
两个小时之后，鹿鸣的手有些酸，手侧边沾了点黑色墨水，他进厨房洗了个手，正准备往杯子里加点热水，却听到突兀的敲门声。
他在这边没什么朋友，经常有来往的李老师也知道他住处的情况，甚至都没有一个客厅来招待客人，所以也很少上门来找他。
难道是房东？可是他这个月月初就交过房租了啊……
鹿鸣挠挠头，放下水杯去开门。结果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顾云裴系着条浅咖与天蓝格相间的围巾，可能是下车比较匆忙，绕到后边的围巾松松垮垮地斜搭在肩头，他手上提着一个冒着丝丝冷气的爆浆巧克力大蛋糕。
“大叔，对不起……”顾云裴歉意地低垂着脑袋，看起来竟然有些乖巧，“抱歉，忘记和你说我要出门了，害你白白跑一趟，管家还说你是还提前半小时到的？”
“没事，王管家已经和我解释过了，他还留我吃了很多小饼干和甜品。”鹿鸣没想到顾云裴还上门道歉，虽然天天嘴上喊他大叔大叔的，但心里还是很尊重他有把他当老师的？想到此，他温和地朝顾云裴笑了笑。
“那大叔今天没下大暴雨，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吗？”顾云裴希冀地透过半开的门朝里面望了望。
“可以，不过事先声明，我里面很小很挤，还没有客厅哦。”鹿鸣这段时间天天去给顾云裴上课，还进过几次他的房间，他这里整个屋子甚至还没有顾云裴洗手间的一半面积大。
“这有什么，我只是想和大叔说说话。”
尽管顾云裴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大叔睡觉的床，屋里没什么值钱的家具，连电视机洗衣机也没有，一张小圆桌同时兼具了饭桌和茶几的功能，哦，当然沙发那种至少要好几百的家具也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