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第二周镇上商业街的书店都会进一批新书，每每这时鹿鸣都会去书店淘上一淘，看看有什么感兴趣且还没看过的。书店位于镇上最大的商场的五楼，鹿鸣从一楼乘扶梯上去，在乘坐三楼扶梯快到尽头时，他听到转角高高的货架后面传来略微有些熟悉的几道声音。
“阿豪太惨了，期中考班上垫底，开家长会他爸觉得脸都丢尽了，回家狠狠抽了他一顿……”
“是啊，他爸好像还说成绩不上来的话，就要把他下个月的零用钱给停了……”
“难怪一直叫他，他都不肯出来，现在估计被叔叔关在家里逼着学习吧？”
停顿了一会，另一人接着道：“对了，游戏厅这周搞活动，说是积够五千积分送一款A&R手办。”
“嗐，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万积分了，你要是对那啥手办兴趣，等下我们去挑一挑……”
鹿鸣觉得声音很是耳熟，但想了想又与班上的同学对不上号，加上他从扶梯这边上来，那几人从扶梯另一边转角商铺的货架前经过，鹿鸣也看不见他们是谁。
他也没有多想，换了个方向继续乘扶梯上楼。
鹿鸣平时很节俭，但在买书上向来舍得花钱，他在书店挑了两本大块头的英文原着，一本国内散文诗，一本准备过年回家时送给他外甥女的儿童绘画本。
经过高中教辅区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了最新上架的辅导书，他翻了翻，发现编得极好，很快他手上又多了本辅导书，排队付款时，他还买了个小卷笔刀和一瓶用于批改试卷的红墨水。
从书店出来，他正把零钱装进兜里，可能是没有看路的关系，转角时竟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怀里的书一下哗哗落地。
“对不起！非常抱歉……”撞他的少年急忙蹲下来给他捡散落一地的书。
“欸，等等，这不是大叔吗？”少年身后还站着三位同龄人，其中一位最先认出鹿鸣。
“天，没想到我撞的人就是大叔，大叔对不起啊……”撞人的邓程俊把摔到角落的卷笔刀也捡了起来，连同书一起还给鹿鸣。
鹿鸣不明白这群学生为什么总喜欢叫他大叔，不过他也懒得再纠正，他摇了摇头，“没关系。”
顾云裴站在邓程俊右后方，此时周五刚放学不久，他敏锐地注意到大叔戴着张工作证，最上方是学校名，然后是张惹人注意的一寸相，再往下是大叔的名字和职业。
邓程俊是上次把鹿鸣自行车摔沟里的罪魁祸首之一，此时他离鹿鸣最近，他也注意到那张蓝色的工作证，他一脸意外，“大叔，你、你是育兴高中的老师？”
另外两位少年也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们上次就觉得讲一通大道理的大叔像极了他们的班主任，却没想到大叔竟然还真是位老师。
“嗯，我是老师。”鹿鸣没想到放学了他竟然忘了把工作证摘下来，他往上拉了拉系绳，取下后，手指拽住黑色系绳一圈圈绕着工作卡收拢好，放回兜里。
“大叔，照片上的你真好看啊，那时更年轻，应该才刚刚毕业吧？”邓程俊是个话多的，见鹿鸣要去的方向和等下他们的方向一至，他和顾云裴几人也跟了上去。
鹿鸣微微点头，并不回话。
“大叔，教辅书也要你们老师亲自来买吗？学校没有给你们发？”另一位男生也围拢上来，他们刚刚都看见了掉在地上丑丑的非常醒目的深绿色辅导书。
还不等鹿鸣回答，原本站邓程俊左后方的男生十分感兴趣兴冲冲地问：“大叔，听说育兴高中的工资很低，是不是真的？大叔你怎么不来我们一中教书？”
一中和育兴两所高中离得不算太远，开车十五分钟，但两所学校的学生成绩却是天差地别，一中尖子生众多，而育兴每年的升学率都有些难看。成绩好的学生能进一中，就绝不会进育兴。成绩不好但家里经济条件不错的，他们的家长也会想方设法给一中捐楼捐钱，让孩子能进一中读书。
“嗯，学校没发。另外，育兴很好。”鹿鸣一挑三，耐心地面对三只叽叽喳喳好奇心颇重的小麻雀，好在四人中有一位最高的少年较为沉默，并没有要追根问底的意思。
其实鹿鸣毕业那年，他报名并通过资格审核后，成功过了一中的笔试，然而不巧的是，紧接着他弟弟因打人进了派出所，他妈在电话那边哭得要死要活直喊“我的小宝好惨啊”，让他不管怎样也要想办法把弟弟“救出来”。
他爸则在亲戚和街坊邻居的面前大骂他“不孝、冷血”，说考试难道还不如亲弟弟重要？他无奈只好赶回老家去派出所了解弟弟的情况，也因此错过了一中的面试，后来他就进了育兴高中，一直工作到现在。
想到过去，鹿鸣低下脑袋，眼睫纤动，单薄的肩头像是压了累累重担地颤了颤。
“大叔，和我们一起去喝奶茶？算是我们上次弄坏你自行车的道歉。”一直不说话的顾云裴像是察觉他的失落，突然发声。
“不用了，我还有事，抱歉，我得先走了。”鹿鸣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何况他自觉和爱打游戏青春气盛的男高中生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聊，他和少年们挥挥手，从另一边乘扶梯下去。
周一上课，鹿鸣用三分钟给学生们讲了个小故事，讲完他发现认真听讲的学生一下比之前多出许多，他开心笑了笑，下课铃响，他补充了句，写作文遇见“正义”“见义勇为”主题时可以灵活运用把小故事写进去。
下午放学，和鹿鸣办公桌紧挨着的李老师拉住了他，“鹿老师，我老婆怀孕了，昨天我陪她去医院，医生检查出来了。”
鹿鸣有点意外，李老师一下班就急急拉住自己，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他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真心实意道：“你们这是要生二胎？恭喜恭喜。”
“我是想和你说，我原本答应了一位朋友的朋友，说是要帮他家小孩补课的，不过现在我老婆孕吐得厉害，周末我要留在家里照顾她，补课就去不了了。这办公室里就你和我关系最好，平时又总是帮我的忙，你的能力我们也看在眼里，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时间去帮那小孩补课？”
李老师拉住鹿鸣手腕，脸上还洋溢着老婆怀二胎的喜悦。
“补课时间是什么时候？”
“周六周日，一节课七十，一次大概可以上两到三节课，具体要看那位学生的时间，马上就放寒假了，到时可以上的课还更多。”
李老师经常得到鹿鸣的帮助，鹿鸣有时会帮他代班，上次他请病假，鹿鸣还亲自给他往家里送填成绩的单条，因此这个补课人选，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鹿鸣，何况他也知道鹿鸣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太好。
“好啊，李老师，真的非常谢谢你。”鹿鸣想着以后有空一定要请李老师吃饭。
“不用客气，你答应的话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不然我朋友那边我也不好交代。”李老师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了，鹿老师，你看看我马上都要有第二个娃了，你这都还没结婚呢，鹿老师都三十了，赶紧找个对象吧。”
鹿鸣：“……”
真是在哪里都逃不开被催婚的命运。
周末，鹿鸣按照李老师给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来到一栋气派别致的别墅前，管家请鹿鸣进客厅坐下，鹿鸣给他看了身份件和教资证，管家和他说了注意事项后，把鹿鸣带到三楼靠右的一间书房前。
“少爷，给你请的老师过来了。”管家敲了敲门。
“好，我马上来！”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一米八几的帅气男生一手拿着游戏机，一手捉了捉头发，门越开越大，等看清外面的人，他惊讶张开的嘴足以塞下一只鸡蛋。
“大叔，是你！”
鹿鸣手上拿着个黑色文件夹，里面放了几张他给学生准备的试卷，再下面是要等会上课要用到的书和资料，他也很惊讶，双手紧紧抱住了资料，“好巧。”
男生想着等下周一上学可得和那几位朋友说道说道，不过周一时这件事被他给抛到了脑后，等周二才猛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