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憬俞平安地长到十岁,镇子上偶尔会有人奚落他和袁勇,嘲笑他们拮据的生活。
他还没有长大,但已经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孤儿,也明白了原来孤儿不是没有妈妈,是没有爸爸和妈妈。
在镇子里,袁勇的名声并不好,他脾气火爆、长相不面善,常年打铁打出一身腱子肉,壮得像一堵墙。他没上过几天学便当了学徒打铁器,平日靠打一些锄头镰刀为生,许多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那时候,最受人们追捧的除了有钱人外,读书人排第二名,穿褂子和长衫所遭受到的眼光,完全截然不同。
袁勇一样也没占到。
直到后来收养袁憬俞,他彻底失去娶老婆的希望,毕竟没有哪个清白女人会愿意白白养一个拖油瓶。用他们的话来讲,“哪里是舅舅呀,简直就是新爹!”
袁勇毫无怨言,一直以来尽心尽责,将袁憬俞当成亲生孩子养。
袁憬俞十一岁时,两人离开镇子,辗转到去城里上学和务工。袁勇托人找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学校,让他进去多交朋友,认真读书。
在小学里,袁憬俞没有胆量和其他人交流,过往被抛弃的经历让他认为自己一个差劲的人。班上也没有人愿意和他打交道,大家知道这个瘦瘦小小的家伙是一个乡巴佬。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袁憬俞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李廷玉,他是班里的班长,也是个子最高的男生。
他们的家挨得近,两个小区之间,步行路程只需七八分钟。最开始时两人并不熟悉,只是同班的陌生同学。
袁憬俞一个人走路害怕,于是每次放学小心地跟在李廷玉身后,脚步磨磨蹭蹭地挪动,像一只愚蠢的小狗。
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原本一前一后的两个孩子,突然走成了并排。
“过马路牵着我。”李廷玉淡淡地提醒道,同样十岁的年纪,言行举止却比同龄人稳重得多。
他的性格像一块冰,冷淡寡言,对任何人爱搭不理,偏偏对这位小自己一岁的伙伴不同,显现出一点亲昵的味道。最初连袁勇也惊讶,毕竟极少有孩子愿意和袁憬俞同行。
不可思议的,袁憬俞也有朋友了。
两人每天一高一矮地并排走在道旁,袁勇偶尔会来接他放学,男人开着一辆轰隆作响的黑色摩托,嘴里咬着一根烟,吞云吐雾地等在校门口。
一看见他,李廷玉皱起眉,不情愿地松开袁憬俞的手。临走之前,还会说一句,“明天早上,我会等你。”
他对袁憬俞好,如同一种天赋。
后来,有一段日子袁勇天天早出晚归,他不再是小镇里的铁匠,而是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行头,成天在外奔走。
有时回家晚,门口便坐着一个小小的、背着粉色书包的袁憬俞。他安静地坐在门口,低头盯着鞋尖,一坐几个小时,像一颗长在潮湿角落里的小蘑菇。
老小区里孩子成堆,年纪小的放学早,老是三五个结伴逮着他欺负,说一些从大人口中听来的闲言碎语。
“你舅舅是二流子!黑社会!”
“二流子!没文化!”
“你爸爸妈妈死了吗?”
“喂!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稚嫩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袁憬俞抿紧嘴唇将头压得更低,从来不反驳。他越长大越清楚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不单单是身体与家庭。
后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这些城里孩子比镇上的人更擅长欺辱弱小。他们似乎把这种行为当成一种游戏,并且给袁憬俞起了一个外号叫“小哑巴”。
每次放学,袁憬俞战战兢兢地坐在门口,眼睛不断左右瞟着,心里十分害怕遇见他们。
他是那么可怜、胆怯。
事与愿违,坏脾气的家伙们总是会来。
印象深刻的是夏天的一个傍晚,袁憬俞依旧坐在门口,即便有开门的钥匙,依旧习惯等袁勇回家。
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地站在不远处。
“小哑巴,你舅舅装在里面!”一个男孩笑嘻嘻地捧着一个盒子,模仿电视上的情节,在原地装模作样地跳来跳去。
“胡说,死人才装在盒子里!”
“我说是就是!”
“他舅舅又没死!”
“我奶奶说,恶人肯定会死!”
两个男孩面红耳赤地争执,互相推搡。
这一次,袁憬俞没有低下头,他看了一眼那个盒子,然后收回视线,没有参与他们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