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很轻，稚恩一下子其实是没反应过来的。
犹如一个被拉长的慢镜头，他睁大了眼，冰凉的酒液正顺着喉管流下，而同时池寓伽的气息如有实形，像彩色子弹一样，轻轻擦过他的耳畔。
“咳咳！”稚恩放下玻璃杯，拼命咳嗽。
“哎哟！”
塔拉紧张地皱起脸。池寓伽稍微退开身体，神色如常，看着稚恩的慌乱，他微微笑了起来。
在这样如常的眼神下，稚恩混乱地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他们的生活轨迹和人生道路都天差地别，池寓伽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好像认识他很多年的话呢？
旁边刚刚和池寓伽搭话的人识趣地去搂旁边浓妆艳抹的陪唱了，包厢的中心被刻意地空出心领神会的一小块，塔拉取出两只钢笔摆在茶几上，再拿出一份合同。
这不是简单的纸样，页侧有一朵绶带似的闪闪发亮的钴蓝花章，代表这是皇室授权的家主奴合同。
“来，稚恩，你来看一看。”
稚恩拿起钢笔的手一顿。
东南亚联盟国作为文明世界上第三大政权，却有一种相当封建的特殊制度——家主制度。
由皇室认可的那些家族，每个家族继承人在继承家族后都将会成为家主，每任家主的权力转移都会经过皇室部门认证。
每个家主都可以拥有不限数量的家奴，在家族内部，家奴丧失人身自由，人身权利等同于四分之一个完整的国民。家奴并不是天生的，至少在明面上，他们都是自愿的——通过签署这份有着蓝花章的主奴合同。
出卖自己的人身自由，让渡自己的一部分人身权利——这在这个国度，竟然是有法律效益的。为此，这个制度在海内外一直有一定程度的争议。
稚恩顿在那里。家主制度在普通人眼里就犹如毒品一般敬而远之，他们日常生活里也接触不到这些阶层，只是从前在学校里隐隐有听说过谁的表兄马上要去做家主。
他没有想到塔拉让他签的竟然是这种合同！之前明明说好，是普通的服务劳务合同。
他也没想到，眼前的池寓伽已经继承了家族，拥有了蓄养家奴的资格。
如果没有弄错，他此时差不多三十岁，这个年龄如果不是父母早逝，对成为一个家主来说其实非常年轻的。
不过以他如今在政商两界的地位来看，似乎是意料之中。
塔拉看到俊秀漂亮的青年皱着眉盯着他看，擦了擦头顶的汗：“呃…”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紧张，这时候，有一句话打破了紧绷的空气——
“你不想签吗？”
身侧传来池寓伽的声音，听他的口气，似乎觉得此时的僵持有些有趣。
稚恩转过身，在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时低垂着视线，语气沉静：“池先生…我会尽我所能的服务您，但是我刚拿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如果身份证明上被认证为家奴，以后工作都会受很大的影响……还请您容情。”
这样其实不算很过分的要求，毕竟非常明显稚恩就是为了钱来的，拿捏着钱，要他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名分上的事罢了。
再说他要的那点钱，对池寓伽这个级别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男人像是不太吃这一套。
“‘尽我所能’？”池寓伽笑了笑，用一种非常温和的语调说道，“嗯……有多所能？”
他垂眼，视线钻进稚恩的衣领里。
这样的视线中，谁都会开始紧张。稚恩能感觉到，对面居高临下的打量里多了某种特殊的意味，这让他耳朵上某个地方更加烫了起来。
“私下里，”他鼓起勇气道，绞紧手指，“我也可以和家奴做一样的事情，只求您不要……”
池寓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抱歉，池大人！”塔拉圆场似的大声道，紧接着他一扯稚恩身体，附在他耳边，急切地道。
“你不知道池寓伽是皇室宗亲吗？我特意选择了这份合同，能跟他还有他的家族攀上更紧密的关系，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像你这样年轻貌美，我敢担保，绝对会是家里最受宠的！你别担心他会虐待你，前段时间不就有一个亲王被国王惩罚了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还在责怪自己的不知好歹。
塔拉说的是一个前段日子震惊联盟国的大新闻，有人偷偷录音，某位亲王私下和人说自己将家奴变成人体玩偶，剥皮取乐，还曝出了好几张血肉模糊的照片。
然而紧接着新闻被迅速压下来，亲王被国王褫夺封号，送到寺庙里修行了，没有受到任何法律惩罚。
提到这件事，稚恩更是产生了一些恐惧，然而大多数民众都和塔拉一样，早已麻木，稚恩被他的短浅噎了一噎。这是个关键的时刻，于是他没有示弱：“是因为主奴合同你能抽取更多钱吧？”
主奴合同几乎相当于卖身，自然抽成不菲。愿意出卖自己的底层贫民平常直接接触接触不到那些有授权的家族，只能去找中介，多年来横生了大量灰色地带，帮贫穷父母卖小孩的人贩子更是吃尽油水。
塔拉因为他的一针见血而瞪眼：“你……稚恩，你都答应做家奴的事情了，还清高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稚恩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声音。
“就普通劳务合同吧。”
打断他们的竟然是池寓伽，稚恩循声望去，男人端坐在沙发上，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联系我的秘书，”他对塔拉说，“你拿的那份钱，依照家主奴合同的抽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