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说:“……你不用做这样没用的事。”
“怎么是没用的事情呢。”宴无微说,“不是呀。”
他热切的,带着红晕说,“只要是做与夏哥有关的事情……我……”
他的手摁住因为兴奋,不断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我就会好开心!”
“不管夏哥喜不喜欢我,不管对我有没有回应……”
夏知忽然很粗暴的打断他:“……你其实根本不是喜欢我!”
宴无微歪歪头。
夏知很平静的说:“你只是喜欢想象中的我。因为我在你……小的时候……也不小了……总之就是那个时候救了你,所以你对我有点滤镜。你觉得我很好,然后你一直这样觉得,你一直这样想着,你在你自己的想象里,把你觉得一切很好的东西都加诸在我身上,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随便的把我捧到我不该在的位置上……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会在乎我真正的模样,你只爱想象中的我。”
他顿了顿,“然后,一旦我没有按你想象中那样活着,你就要审判我,惩戒我,指责我,践踏我。”
——就像高颂寒那样。
宴无微摇摇头,很认真的说:“不是的,我才不会这样。”
没有人会让他——这样兴奋。
喜怒哀乐,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不懂感情,但夏知的存在,夏知的一颦一笑,却能死死的牵动他的那根神经。
夏知也不在乎宴无微对他到底是怎样的喜爱,身为一个直男他只觉得太累了,他毫无礼貌,并毫不在乎的说:“反正……我们之间分开那么久,你说的喜欢不是这样,也估计只是想象的附加产物而已。”
宴无微歪歪头,忽然微笑说:“夏哥,你不了解我。”
他说:“我从不去想象任何人。”
他的世界是客观的,不含感情的。
他从被扔到美国的疗养院开始,就一直在观察这个世界——并且力图一比一的模仿复刻他人的【正常行为】。
他没有情感,因此,也不会用情感去美化任何人,是以,他对于人,从不存在多余的想象。
人们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嘴上说什么,肢体语言在表达什么,他看清,并且记住,会去揣测,但也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对宴无微而言,像一场盛大的戏剧,每个角色都各司其位,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扮演得生动自然。而他披着宴无微这个角色的漂亮皮囊,声情并茂加入戏剧的同时,也在冷眼旁观——没办法,每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就如生硬冰冷的雕版画存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僵冷如木偶,毫无生气。
而年幼时,还没学会正常人类生存法则的他,在其他人眼中,大抵也是如此。
——一个只会微笑的冷漠怪物。
——一个不会共情的精神病患。
——一个沉默寡言的阴郁怪人。
他们窃窃私语,肆意嘲笑。
那个时候宴无微很困惑的望着他们——他只是单纯的不懂,为什么那些人的表情可以那么——那么奇怪,眼睛,鼻子,嘴巴,脸皮,细微的组合,就可以变化莫测,像童话里女巫的魔法——他们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脸可以这样神奇吧?
可是宴无微又觉得他们很呆板,就像一串设定好的程序,每天按部就班,死气沉沉的吃饭,上厕所,睡觉,起床,吃饭,上厕所,睡觉——像故事书里扁平的路人甲乙丙丁,除了会用一张嘴巴说怪话以外,毫无存在意义。
他觉得他有必要让他们变得生动起来。
所以宴无微在镜子面前,让他们看着自己的脸,然后微笑着割断他们喜爱肆意评价他人的喉咙——
血洒满了镜子,然后他惊觉对方的表情是如此的生动美丽——是的,嘴巴大张,眼睛用力睁大,眼泪流淌,舌头伸出来,一个死不瞑目的绝望表情——生动,美丽,血液泼洒又从镜面流淌下来,而亲昵拥抱着死小孩的孩子,像艳丽的黄泉之花在镜面后的世界尽情绽放。
但宴无微是不满的。
——在如此绝望,充满张力的镜面下,他的表情却显出了那样令人不满的呆板——他居然还在微笑。
那个黑发的孩子,穿着沾满血色的蓝白条纹服,白皙的脸颊上也都是猩红的,如同大丽花般艳丽的血色,但他在微笑。
他读过的故事书里,他这个时候的表情不应该是微笑的,杀人的人,脸上应该是恐惧——眼睛睁大,嘴唇哆嗦,身体发抖,为自己的罪行而恐惧——但镜子里的孩子统统都没有,他只是如同一尊漂亮的娃娃,毫无感情的微笑着,如同他记忆里那些好似生动活泼,实则木讷刻板的雕版画。
后来年幼的宴无微看别人,就发现世界稍稍有些不同了——他看见美丽的女士,漂亮的孩子,儒雅的先生,他会想象那张狰狞死去的脸浮现在他们脸上。
于是宴无微恍然觉得自己学会了【想象】。
他的世界生动了一点点,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
但无论如何,夏知是不一样的——
宴无微想。
夏知对他来说,也是客观的,夏知的一举一动,也像刻板雕版画——但他是不一样的雕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