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目标就需要实施方案。刘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柔软的黑发遮了些眉眼,眼睛清澈却无神。他十七岁,是有着独属意气风发的少年,像生长的藤条,柔软有韧劲。
他买了一个黑色的棒球帽,帽子侧面印着白色英文单词。
戴上帽子,戴上口罩,只露一双黑色的眼。
这就像打仗,已经有前车之鉴知道战场有多残酷,一旦掉以轻心,分分钟丢失的都是生命。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必须零失败。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够强大,不会有人听他说话。以前在村里,他总看到瘦弱的人对身形高大的人唯唯诺诺。他自己想说什么,也会被一巴掌扇飞。没有人听你说话。人就是这样的,只会惧怕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人,只有这样才会学会尊重。
如果他没有奋起反抗当初扔他书本的同学,他就会一直扔他的东西。如果他一直是倒数第一,班里的同学就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人总是这样,一直这样。
村里的人对韩书德点头哈腰,韩书德对廖远停卑躬屈膝。
动物世界,就是人类社会。弱肉强食是世界运转下去的本质。如果你弱小,你就会一直被欺负。物竞天择,不是他死,就是别人死,他不想死,就必须是对方死。
因为廖远停知道了什么,会让对方死,所以对方就要他死。
停课后,他还是六点起床,是家里起的最早的。他站在厨房,试了两次,给自己煎了个蛋,夹了两片面包,拿盒牛奶,就算早餐。
之前饭量大得很,随着个子蹭蹭往上窜,现在不行了,能吃下这些已经是他强迫自己的。
吃完早餐,他就去医院。
他不会开车,就借了周姨家的自行车。每天迎着一天的清晨奔向爱人的方向,站在门外看他,再离开。这是刘学一天的支撑。八点的时候去廖远停给他报的拳击馆。自上次被跟踪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教练不只教他自己,通常都是他学到什么后自己练,练姿势,练力量,练速度。练的可以了教练会来找他切磋。
太热太热,也太累太累,他跪在地上,汗滴在橡胶毯上,像一滴泪。
大部分时间刘学都在这里,练的筋疲力尽,将自己掏空,再爬不起来。
然后去医院,看李单。
李单一天中也会醒个几次,但他太疼了,一醒就脸色煞白,轻微颤抖。医生说这是麻药在慢慢褪去,避免不了。
他只能喝些流食。医院的饭的确清淡,但到底不是慢工。周梅每天都在前一天晚上准备好食材,开小火慢炖,第二天继续熬,下非常大的功夫,到小婴儿都能喝的地步。
实际上买食材的钱都是她自己垫的。廖远停负责家里的大小事,刘学不清楚。现在廖远停重症监护,什么时候脱离危险都不确定,她这一垫付,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连工资都悬。
雇主家出了这事儿,聪明的早就结工资跑了。谁都知道这医院是吃人的地方,不拿钱当钱,指不定前眼还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后眼就倾家荡产,家徒四壁。
真是世事无常。她买着菜感慨,给儿子打电话,儿子一听,就让她赶快换地方。周梅推着小推车,没答应,儿子生气,说真不知道她执拗什么,乐意白干,既然不拿钱,还不如回家干,在哪儿干不是干。周梅一听这话火就往头顶冒,不乐意了,她掐着腰道:“我老了,我想在哪儿干就在哪儿干,我就是倒贴钱我也乐意,你们一个两个哪个不是我培养出来的,不是我干大半辈子拿钱供出来的?还觉得少了?”
不等儿子回话,她就挂了电话。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儿子可能没有这个意思,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她也没读过几年书,没什么学问,不会组织语言,思来想去,又手写短信发过去。
:儿子,妈刚才的话说重了,别跟妈计较。妈是想啊,妈也老了,不想跑趟了,就在这家挺好。再干干啊,等这家把这茬困难度过去,妈这腿不是下雨天老疼么,就歇歇不干了。
她想了想,又眯着眼。
:你们老是跟妈说要自由,要过的舒坦,别主张你们干什么,也别催婚。妈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想出去闯荡,那多危险啊,又不安全,还不在妈身边。但妈现在明白了,有些东西,说不清楚,就觉得,你干吧,可能有点傻,但你不干吧,哪儿都不得劲。那有啥办法呢?还是想让自己舒坦点儿。所以白干妈也认了,妈自愿的,别担心哈。
发送完短信,她推着小推车去结账,一听好几百,愣了一下。还是掏了。收了小票,一边看一边皱眉。贵了,物价又贵了。
但李单是个男人,现在无法自主行动,排泄就是个问题。
刘忠莫名接下了这个任务。
李单醒过一次,看到刘忠给他处理污秽,眼一眨,又晕过去。
按道理说俩人的接触五次都不到。最主要是刘忠太孤僻不合群。誊起码还参与正常的家庭活动,比如吃饭。刘忠却是整日戴着面具,连饭也不和他们一起吃。你这谁受得了?一个屋檐下,还没有小白小灰出现的频繁。
因此这个人,神秘度拉满。
刘忠安静地坐在病床前,不嫌苦,不嫌脏,也耐得住寂寞。除了他的面具偶尔让医院其他人感到奇怪,但很快大家就接受了。毕竟是医院,什么病都有,遑论人了。
隔壁病房不知道住着谁,但应该是哪一家有一个女儿,五六岁的样子,扎着双马尾,眼睛大大的,经常搬着小马扎坐在走廊里看绘画。
有一次刘忠去水房接热水,正好和她遇上。
小女孩儿看着他,歪了歪脑袋,笑开,放下书就冲过来抱住他。
刘忠面具下的神情错愕万分,僵在原地不敢动,咽唾沫都是迟缓的。
“找到你了!”小女孩儿笑眯眯的,语气里透着愉悦,“无脸男!”
刘忠眨眨眼。
恰好,隔壁病房的一个中年妇女推门出来,看小女孩儿抱着他,哎呀一声,连忙怀着歉意地过来牵着小女孩儿的手向他道歉,“囡囡!快给叔叔道歉!”
小女孩儿纯真道:“无脸男!是姐姐带我看的无脸男!”
“什么无脸男!你这孩子!”
中年妇女向刘忠道歉,刘忠说:“没关系。”
女人笑笑,就拉着小女孩儿走了,道:“不许再说些乱七八糟的……”
“可是……”
“还说。”
刘忠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面具。
无脸男,好像也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