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弘方是个张扬、自我到了极点的人。除了于他而言极为特殊的苏暖白之外,他极少会去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所以能和他保持良好关系的,要么就是对他的秉性有着足够了解,不会把他的言行放在心上的人,要么就是对他那糟糕的性格,有着足够包容的类型。
陶青山显然是后者。
他温和、柔软、安静,像一团轻飘飘的、将游弘方整个包裹在内的云团或者棉花,毫不在意地任由那些自他的身体之上的尖刺,埋进自己的体内。
于是久而久之的,游弘方就将其当做了理所当然,就好似这个人生来,就是那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模样。
对方不会疼痛、不会受伤、不会抵抗、不会逃离——所以游弘方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他确实是肆无忌惮的。
哪怕是在意识到了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之后,他也就那么擅自地认定了,只要自己愿意回头,愿意给予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善意,那原本只是单方面的追逐,就能理所当然地变成双向的圆满结局。
他甚至有恃无恐到了——在做出了那个自以为重大的决定之后,都没有改变哪怕一丁点的、面对陶青山的态度,自以为是地觉得只有在斩断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之后,才能重新启动下一个开端。
所以就连季关宁,都把他的那些话,当成了能够一笑置之的玩笑。
所以现在,他迎来一个与自己的预想全然不同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根本连所谓的“报复”,都算不上。
愣愣地盯着自己手里重新制定、打印的离婚协议,游弘方的脑子木木的,许久过去,都没能成功地转动一下。
陶青山的烧起起退退的,持续了整整三天,游弘方在这三天里,也都一直守在了床边——为了能让胃口不好的陶青山,能稍微吃点东西,他把张笑笑找了回来,开出了高额的薪资。
可对方却连一分钱都没有收。
“我只是过来照顾生病的朋友而已。”她这么对游弘方说,跟着一起过来的小丫头坐在床头,像是完成什么重大任务一般,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地送进陶青山的嘴里。
这颗曾经属于他的宝石,总能这么轻易地得到他人的喜爱。
目光重新落在了床上蹙着眉,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的人脸上,游弘方微微收紧了捏着离婚协议的手指,正要起身,却忽地注意到了对方轻颤的睫毛。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游弘方一把将手里的纸张藏到了身后,折叠起来用身体彻底地遮挡。
刚刚睁开眼睛的人显然还有点不清醒,他歪着头盯着游弘方看了好一会儿,才宛如想起了当前的状况一般,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早。”
还残余着些许睡意的声音,听起来柔软而慵懒,搔过皮肤的猫尾巴似的,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痒——却也同样牵连开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疼。
游弘方想要和眼前的人一样扬起嘴角,可他的面部肌肉,却丝毫不听他的指挥,僵硬得连一丝一毫都没法动弹。
只是陶青山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个。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就支着胳膊准备起身。
但持续了太久的高烧,显然让他的身体变得太过虚弱,以至于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做得无比缓慢艰难。
游弘方在边上愣了一会儿,才晚了半拍地反应过来,过去把人扶了起来——手中忘了放下的纸张,就那样出现在了陶青山的视野当中。
纸张右下角的位置,甚至提前签好了游弘方的名字。
——只要陶青山在边上同样写下自己的名字,这张薄薄的纸页,就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陶青山看向了身体陡然僵住的游弘方,没有主动开口,那好似永远不会改变的、将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中的模样,令游弘方的心脏止不住地一阵阵抽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扯开一个笑容,把手里的离婚协议递了过去:“我重新找人弄的。”
“虽然知道你不需要……不过我还是把财产进行了分割,这栋房子也会留给你,还有一些公司的股份——”游弘方说不下去了。
他甚至需要用力地闭上眼睛,才能压制住那汹涌上来的热意。
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则是陶青山那双晕开了些微笑意的眸子。
游弘方听到陶青山说:“谢谢。”
他看到这个人弯下腰,从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支签字笔——只是单单一张纸,在床上写起字来肯定不方便,所以对方又拿了一本硬壳的笔记本,垫在了纸张的底下。
陶青山甚至连离婚协议上具体写着的内容,都没有去看。
和当初拿到那张结婚协议的时候一样。
就仿若对这个人而言,唯一重要的,就是在那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一点而已。
打开了笔帽的签字笔轻轻地抵上了纸张,陶青山只需要稍稍转动手腕,就能完成签名的步骤——游弘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陶青山握着笔的手。
压上了纸页的笔尖被带得晃动,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