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些固有观念的影响,也或许是自己当时,确实正处于一种头脑混乱的失智状态,游弘方在看到陶青山倒下去的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多注意一点吗?”
“——想得也太美了一点吧?”
“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的吗?!”
完全是迁怒的、发泄式的、恶毒到了极点的话语,一股脑儿地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砸进喧闹的雨声当中,也仍旧带起了令人心悸的回音。
可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对此给出任何反应。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头烟灰色的短发被地面的污水沾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双薄薄的嘴唇见不到任何血色,了无生气的模样,好似一个被刻意抛弃在了泥水之中的玩偶。
也像一具冰凉的尸体。
——但从那皮肤上传来的温度,分明是滚烫的,烫得甚至有如火焰在燃烧,让游弘方甚至有点不敢第二次伸手去触碰。
那大概是游弘方有史以来第一次,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生出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连那把根据苏暖白的小提琴定做的仿制品都顾不上了,抱起地上的人就往医院的方向冲,甚至忘了自己其实刚雇了私人医生这件事。
而怀里那个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却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不忘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用小得即便没有暴雨,也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问他:“有感觉……好一点了吗?”
“没关系的,”游弘方听到他说,“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会陪着你的。”
很久很久以后,游弘方回想的时候,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第一次,对这个人的感情生出动容的时间。
而此刻,这个同样是因为自己,却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发起了高烧的人,正陷在被子里,用那双看似清醒的眼睛望着他:“你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游弘方的心脏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我有照顾你的。”
“那天晚上,我有照顾你的——”
游弘方想要这么说,可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卡在了嗓子眼里一样,怎么都无法往外挤出。
几乎可以说是随叫随到的私人医生来得很快,在给淋了雨的两人做了检查之后,直接给陶青山挂上了水,确认他暂时退了烧,又给开了些后续的药,顶住了一些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之后才离开。
而游弘方在那之后,又在陶青山的床边坐了一会儿,才回去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也确实没有去公司。
但就在他准备去提醒陶青山吃药的时候,他接到了季关宁的电话。
一个同时算是两个人发小的人似乎失恋了,在酒吧里泡了一整个晚上之后喝得烂醉,急需去个人帮忙一起处理下。
其实事后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猜到季关宁那会儿,应该是看不下去他那种自虐式的行为,想要找个借口把他约出去而已。
只是,当时的游弘方并没有想那么多。
而相比起其他所有事情来,陶青山在他那里,总是被排在最后面的。
——反正烧在昨天晚上也退了,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游弘方是这么想的,之后却是被几个早已经想好了借口的人,七绕八绕地带去了射击俱乐部,将这件事彻底忘了个干净。
而等他回到家的时候,见到的,则是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里看书的陶青山,所以他甚至连一句该有的询问都没有,就那样一如往常地从对方面前走过,径直上了楼。
“好热,头好疼,好难受……”陶青山吸了吸鼻子,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委屈,接下来出口的话,却不知道是说的当时,还是现在——也可能两者都有,“感觉很开心,可是好难过……”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他眨了下眼睛,似乎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秦天运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他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在陶青山的面前,做出什么太过激烈的举动来。
而眼前的这个人,在认真地思索了一阵之后,很快就放弃了那个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显得太过困难的问题:“而且,好饿……”
这太过跳跃的话题,弄得秦天运有那么一点想笑,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嘴角,扯开笑容的弧度。
最后,他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凑近了陶青山的脸,轻轻地抵住了他的额头:“想吃点什么?”
这个姿势,即便是对于最亲密的友人来说,也实在有点太过暧昧。两人那靠得太近的嘴唇,只差分毫,就能紧密相贴。
但秦天运现在一点都不想去顾忌这个。
甚至于那清晰地感受到的、属于陶青山的呼吸与温度,都没能让他完全从那激烈的情绪当中平复下来。
只是眼前的人,这会儿显然不可能察觉到这些。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就那么望着秦天运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带着点期待地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秦天运笑了起来,“什么都可以。”
“——只要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