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山的脑子不太正常。
这一点,他是在小学六年级,收到第一次告白的时候意识到的。
那个比他大了半个月,有着一双乌溜溜的、大人们最喜欢的大眼睛的男孩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做自己的女朋友——
那个时候的孩子年纪还太小,对于性别的认知,也还处在一个懵懂又好奇的界限,很多时候,只是将其当成了某种角色的特殊标签。
陶青山能够清楚地记得,那个努力地摆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态的,在不经意间朝自己看过来的时间,眼睛里却能够看出明显期待和害羞的男孩,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怎样嘲讽、贬低自己,又是怎样联合周围的其他人,一同作弄、孤立、欺凌自己的,也能够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那一瞬间,陡然就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厌恶和烦躁。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来由的、只用了无尽短的时间,就充斥了胸腔的古怪焦躁,即便在拒绝了对方之后,也一直持续着,每每见到对方再做出亲近、讨好的举动时,就会变得愈发强烈。
最开始的时候,陶青山只以为,这是因为对自己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是那个一直以来都以作弄、欺负自己为乐的人的关系,自己只是无法接受对方想要从一个欺凌者,那样轻而易举地成为与自己亲近的人的举动。
可后来,当对方由于自己的抗拒和冷淡,而恢复了最开始那种高高在上的、随意嘲讽戏耍自己的态度时,那种在见到对方接近,就难以自制地生出的厌烦,无比突兀地消失了。
他又能够无比自然地,对着那个人露出笑容,因对方的一句话,去完成对于对方来说,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情。
然后陶青山就意识到了:“啊,原来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好。”
再然后,陶青山确认了,自己这种特殊的排斥与厌恶,仅限于有可能会迈入更亲密关系的“爱情”方面——如果仅仅是将一个人当做朋友、师长,类似的情绪,并不会在与对方相处时产生。
大概是初二那一年,陶青山第一次接触到了能够联网的电脑。于是他借此找到了能够在线上进行咨询的心理师。
对方在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讲述之后,极尽温和地给出了建议,并为他提供了自己的私人电话以及医院的具体地址,甚至给出了为他垫付诊疗费的提议——
只是理所当然的,陶青山并没有前往。
他所想要的,本来就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进行什么改变。
唯一能够算得上坏消息的,大概也就是那种始终对他冷眼相待的人,实在太过难以寻找这一点了。
人类毕竟是一种太过容易心软的生物。在面对无怨无悔地为自己奉献付出的人时,哪怕是有着再冷硬心肠的人,总也会出于愧疚或者动容,而稍稍软化自身的态度,进而做出一定的回应。
所以在遇见游弘方的时候,陶青山几乎可以说是惊喜的。
一个有着被捧在心尖上的、连触碰一下都不舍得的白月光的,哪怕面对捧出一腔真心的自己,也依旧能够以最恶劣的态度欺辱作弄的,生着一双有着好看榛果褐色眼睛的——完美符合他的所有喜好的男人。
所以在对方将那份结婚协议甩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陶青山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在那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甚至不知道那冗长的文本当中,都写了什么样的内容——总归不会有多少对他有利的条款,那用去了整整五页纸的文本,大抵只死死地将他框在了“游弘方的挡箭牌”这个位置上。
在婚礼的那一天,与游弘方一起,互相为对方戴上戒指的那一刹那,陶青山是真实地感受到了传说中的“幸福”与“甜蜜”的。
微微垂下的眼帘,将那双烟灰色的眸子盖住了大半,陶青山看着手里那捧新鲜的、还在持续不断地往外散发着馥郁芬芳的香气,隐没在窗外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表情。
——陶青山是深爱着游弘方的。
哪怕是察觉到了对方态度建,那微妙改变的现在;哪怕是意识到了今后自己所珍视的生活,有可能呼产生变化的现在——那股掩藏在烦躁之下的深爱,也依旧存在着,令他抑制不住地生出一点,身旁的这个人,实际上只是在为又一次把他踩进泥地里的欺凌的准备的奢求。
“昨天说的洗碗机,”终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游弘方从未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絮叨,陶青山抬起头看向前方,没有多少起伏的声线,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我最近应该没空去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