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务员端来下一道前菜并撤走餐盘的间隙,封隋放在餐桌上的手紧压着餐布,“这件事和我父亲无关。”
麦克斯慢条斯理地用金色小勺搅拌鱼子酱拌土豆泥,说:“当然没有关系,即便你父亲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封隋沉默了一会儿,他用筷子夹了一片生鱼片放进碗里,忘记了蘸酱便放入口中,咀嚼咽进去后,才露出一个掩饰得拙劣的笑:“我就是问问,不行……就算了。”
这个老东西绝对也在试探他,试探他对迟朔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真的不行,麦克斯不会答应这场晚餐的邀约。
暗潮涌动的博弈弥漫在餐桌上,九道几乎原封不动的前菜全被撤下,上了第一道主菜牛排,麦克斯的牛排是四分熟,封隋点的是六分。
接着,封隋切牛排的刀停滞住了,他眼睁睁看着麦克斯切下小块牛排,扔到了地上。
“吃吧。”麦克斯说。
黑发年轻人俯身弓背,用嘴将地上的小块牛排衔起来,直起腰肢后仰起天鹅似纤长的脖颈,小块牛排滑入口中,整个过程的动作行云流水得仿佛做过极多遍。
这时候,封隋才发现迟朔的手一直被反缚在身后。
不能动怒,不能动怒,不能动怒……忍,忍住,否则会在麦克斯露出手脚,想要救出迟朔,就不能让麦克斯知道他有多在乎迟朔,去找麦克斯买下迟朔的一个小时姑且可以解释为同学再见面的好奇,他不能再在麦克斯面前泄露更多的反常情绪了。
“迟朔。”封隋没有敢把目光直视向跪在地上的人,手上继续做着切牛排的动作,“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沦落成这样,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学校里的日子吗?”
黑发年轻人却抬起眼皮,将目光直直地放在封隋的脸上,“时间太久,忘得差不多了。”
迎着麦克斯考究的眼神,封隋将牛排送入口中,不知是做错了熟度还是这家餐厅做的牛排都偏生,六分熟也有血丝,吃在嘴里有腥味溢在齿缝间。
“有件事你肯定记得,你在高中里,我给你起了个绰号,全校的人都在喊,你肯定不会忘了吧。”封隋道。
与此同时血丝的腥味和着牛排咽进咽喉里,涩得他想要呕吐出来,但他看向了迟朔,唇角带着笑,“说出来。”
这一次,被反缚双手跪着的人没有立即回答,于是麦克斯也把目光从封隋投向了迟朔,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来时的笃定。
因为麦克斯看到了迟朔埋藏在沉默下几近山崩海裂的痛楚,这样的痛楚他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岛屿上——在那个叫作桃的女人死去的时候。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麦克斯短暂地陷入了思索。
在思索的同时,麦克斯语调怡然地道:“小朔,身为一个卑贱的奴隶,不回答尊贵的客人是不礼貌的。”
喉结滚动,长睫颤栗,边缘破损的唇轻轻张开,幽暗的瞳孔里映照出长桌垂下的桌布纹理。
“小朔,要礼貌。”说这话时,麦克斯把头放在迟朔的头顶,缓移至脑后,攥住了迟朔后脑勺的头发。
紧接着,他把迟朔的额角对准长桌边沿的尖锐狠狠撞过去,桌上的挂勺和烛台装饰随之震动了一下。
封隋霎时站起来,“你——”
“没有关系,不必惊惶,我只是在教导他礼貌。”麦克斯用大拇指随意撷去迟朔额角流出的鲜血,虽然没有多大的用处,长桌是整块大理石切割而成的,轻易便在年轻人的额角上留下一道拇指大的横向伤口。
一缕鲜血从额角流至眼窝,再顺着掌痕未消的脸颊侧边淌到下颔线,迟朔的薄眼皮半垂下来,从封隋的视角只看到他的长睫在颤动,被这样对待后,他的脸上没有皱眉也没有委屈,只有死水般的寂静无波。
封隋神魂出窍似地坐了下来。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没有理由不继续装下去,不,不,封隋暗自下定决心,如果麦克斯再过分下去,哪怕麦克斯背后的势力再深不可测,他也要把迟朔从麦克斯手里抢过来。
此时的封隋对他自己拙劣到可笑的伪装一无所知,如同他以为叫迟朔说出那个绰号仅仅是让麦克斯明白他们以前关系不算好。
麦克斯混浊的眼睛里光芒略闪,他用服务员送上的干净湿巾擦净了手指间的血。
“……烂泥巴。”迟朔已经分辨不出久跪的膝盖和流血的额角哪个更痛,连五脏六腑都似乎还残存着三号踢踹过的灼烧和翻腾。
附近食客的目光也渐渐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哪怕嘉莉号的客人们对这些货物般的存在司空见惯,但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奴隶漂亮到实在有些惹眼。
“不够礼貌。”麦克斯道:“向尊贵的客人道歉。”
“对不起,我是烂泥巴。”年轻奴隶卑微地俯下身体,额头触碰于地面,“请您原谅我没有及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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