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朔掀起眼皮,看向封隋,他的瞳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而且没有泪。
就像一滩死海。
封隋来四楼之前想了无数的借口,此刻皆是分崩离析,他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片黑色的海洋里。
“不是我做的。”封隋被吼了这一句,后知后觉地有点委屈,“你别冤枉了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对你,这件事和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可以发誓。”
发麻的手臂渐渐有了知觉,迟朔扶着地面爬起来,摔下去,再撑起身体,无视封隋伸过来的手,自己爬起身,缓缓地站起来。
他与封隋擦肩,不去看封隋一眼,蹒跚着向外走去。
厕所外间窗户的阳光撒入室内,在迟朔走到门口时,从他的肩侧和腰侧筛进来,在红色地砖上留下斑驳金黄色的斑驳光影。
封隋这才发现迟朔正赤着脚,脚腕纤细,后脚裸冻得紫红一片,他连忙追了出去,眼睁睁地望着迟朔从外面的那排小便池里,拿起被团作一团的外套和帆布鞋。
他把湿漉漉的鞋子穿上,然后把外套抱在怀里,像抱着婴儿。
封隋想起这件外套是迟朔的母亲留给他的过冬衣服,他只有这一件,穿了整整一个冬天。
“迟朔,这件事真的和我没关系,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让丁辉他们这么做。”封隋看着那件被迟朔抱在怀里的外套,有点难受,他把自己的呢子大衣脱了下来,走上前往迟朔的身上罩去。
迟朔抬手攥住身上被披的名贵的呢子大衣,封隋以为迟朔接受了,嘴角咧开,正待说什么,就看见迟朔把他的大衣拽下来扔在了厕所的红色地砖上。
“你疯了吧迟朔。”封隋不是心疼自己的衣服,他只是没想到迟朔居然有胆子扔他给的东西,被同情消磨掉的脾气立马上来了几分。
“和你没关系?封隋,疯了的是你。”
迟朔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衣服,精液含在身体里一夜早已结成了凝固的精斑,在漫长的夜里,他感受着精液在身体里凝固,感受着被绑缚的手臂逐渐从疼痛到泛麻再到失去知觉,感受着地砖的冰凉和嘴里被塞的厕纸的恶臭。
这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丢在垃圾桶的厕纸没什么两样,都是被人揉皱了,丢在这里,就像是……烂泥巴。
“在厕所带着人堵我,和你没关系吗?”
“给我起烂泥巴的绰号,和你没关系吗?”
“在面包店旁边摔坏我新买的蛋糕,和你没关系吗?”
“在教室里随便扔我的作业本,踩我的作业本,和你没关系吗?在塔湖旁边叫了一帮人打我,踹我,和你没关系吗?寒假在你家里逼迫我侵犯我,和你没关系吗?”
这一连串的反问仿佛淬着寒光的钉子,一枚接着一枚地钉进封隋的骨骼里,教封隋措手不及,胸腔里气血翻涌,表面上却呆若木鸡。
从前的那一幕幕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而过,但也只来得及捕捉到不完整的记忆,那些事情对封隋而言太司空见惯,欺负同学这种事他初中就干得不少,他心里只把这些当作玩乐,也从未被人如此质问。
“我就是玩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逗你。”封隋抓了把后脑勺,“可能你被逗的反应太好玩了。”
然后他看见迟朔弯起唇,笑了。
迟朔笑的时候很好看,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好看,但是迟朔很少露出笑容,笑容对这个人来讲就像是某种买不起的奢侈品。
他笑的时候眼眸也会跟着弯成月牙的弧度,像漆黑的水面映照出月影,微风拂过,粼粼的光影是洒落的梨花瓣。
“逗,原来这些都是逗啊。”迟朔笑道,“你让我受尽欺凌和白眼,把这些叫作是在逗我。”
"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来,我就算是在家里,躺在床上,耳边还会出现幻听,听到他们在用嘲弄的语气骂我烂泥巴。"
“以前的我很喜欢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经常主动举手,可现在我害怕在课堂上被点名,因为我每一次站起来回答问题班上就会响起窃窃私语,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胡思乱想,想他们是不是又在骂我,嘲笑我,把我当作笑料和八卦传播。”
迟朔的手按在自己沾染了污渍的外套上,分明的指节攥出了细细的青筋,他竭力控制声音不会因激动而颤栗得厉害,“我不停地对自己说不用在乎,不用管他人的话语,反正熬过这三年大家就分道扬镳了,可是……”
可是他真的受不住了,左肩扛着父亲的拳脚,右肩扛着赚钱养家的压力,还要面对学校里的排挤和欺凌,他的腰弯下去,膝盖跪下去,只能忍受着匍匐前行。
而封隋偏偏还要趁着他家中出事,名为帮助实为胁迫,压垮他最后的脊梁,碾灭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这一夜在厕所隔间里的困顿仿若绷断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泼天的情感占据了上风,于是灵魂被绝望压没。
他真的,真的,承受不住了。
迟朔朝厕所外间洞开的窗户走了几步,面朝着外面金黄璀璨的阳光,长睫微颤,双唇开合道:“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结束所有的痛苦了。”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