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贵人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虽位极贵人,却有贵妃的荣宠,诺大后宫竟无一人能与之争,总有点门道。别看必死之策,但只要随意制住李旻,她便能适时脱身在皇帝面前博取同情。而欲行不轨对皇帝无敬之心的老四,不死也得剥层皮,再等太子登基,还能借此拿捏未来皇帝提拔没落吕家,实乃一箭双雕。
阴毒算盘子儿打得响亮,但凡遇上任何一个正值盛年的皇子都必得手,可惜了,她对上的是百忍成钢太始帝。
原本言笑晏晏的吕贵人,此时却伏在幽暗的屏风后,狠命撕扯着自己手腕,鬼面獠牙恨不得杀了眼前这蛮贱种——就在顾小侯爷出现的那一下,李旻趁势扯松了绳子,反手将她捆死在屏风上!
门口的顾小侯爷眼见形势陡转,却依旧皱着眉,站在三尺开外。呼吸压得很低,里屋愈积愈重的气味叫他像被雷电击了一下。
不仅下了药,还来自深宫。
“人都死哪去了,还不进来服侍?”顾昀忽然开了口,像雨打在棉花上,又淅淅沥沥落下来。
瞬时,一宫侍装扮的男子从他身后躬身走出,唯唯诺诺从顾小侯爷面前飘过,李旻平静地瞟了他一眼,恰好是早先被吕贵人买通的旧殿守卫。
他心中一动,深深望了一眼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人脸,只依稀透过月儿看见半截腰的弧度,如牙玉般的侧脸,连着方才那句骄悍又轻飘的声音,正正好好落在他心尖。
一股热浪猛然冲过来,冲得满身都要爆开,那些一直被禁锢着、压抑着的东西开始反噬,剑拔弩张得像要冲破禁制……快没时间了,此地不该久留。
唯恐月下那身衣衫沾了污脏惹了腥。李旻立时将一些残余鹿肉塞进那宫侍的嘴里,又将他与嘶声昏倒的吕贵人锁在旧殿里,这才翻身站起,将门口那尊杀神手一抓,往隐蔽假山小路里走。
初春的红梅落了,四月小桃红抽了新芽,天还有些寒气。顾昀少在宫中居住,并不熟路,一股脑被长庚牵着穿过层层叠叠的月洞,花园,宫殿,最终来到一处静谧的宫道,遮天蔽日的紫藤花下等着一架不起眼的马车。
此时隐隐约约地,传来旧殿里大呼小叫的人语,估算时间御驾已经到了贵人处。长庚急敲了两下厢门,“回侯府!”将要把旁边那个托上车。结果顾昀一动不动,忽然凑近他的脸,反问一句,“你不走,是想留这等他们,还是一个人熬着那药发作?”
长庚喉结动了一下,轻叹一声,近前跟顾昀一起上了马车:“先去侯府,再回雁王府……别耽误。”
车厢里安静了一小会儿。
“坐那么远干什么?”
“窗边有风。”
“那殿下怎么还吹出汗了?”
“……”
“脸也红了,撑得住吗?”
“无碍,热过了这一阵就好。”
见顾昀眼底深深疑虑未消,长庚扯开了点领子,才好整以暇偏头道:“今天这身打扮给我看的吗?”
顾昀愣了一下,不自在的闪躲只有小小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泰然自若瞟了一眼对方胯下:“是啊,可惜了,差点为他人做嫁衣。”
长庚微不可察地拢了拢袍子,压下鼓起的腿根,深深吸气:“我从小便有陈家主配的草药调养,那药对我没什么作用。”
顾昀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既如此,怎么不敢离近一点,我长得像洪水猛兽?”
长庚往中间挪过去一点,平静看着他,只是背过身攥紧的手有点扭曲。顾昀却也往中间凑,几近挨上,眼神变得凶险万端,命令他:
“抱我。”
理直气壮,正大光明,是在他跟前作威作福惯了的。
长庚没动,甚至呼吸都没了。气氛跌至冰点,顿了半晌,才浮起星星点点、温柔的浅笑,指了指窗外愈来愈近的侯府侧门,再下一城:“先回家,别你爹又瞧见了,罚你几军棍又去掉我半条命。”
他一脸笑容,一动不动,看顾昀铁青着脸掀帘出去的背影,等马车轱辘又转了起来,长庚才彻底一松。僵直的面具挂不住了似的一下裂开,露出一张欲焰如炽几乎拧折的脸。
解了扣,朝服两层外罩褂子一并脱了,才嘶哑着嗓,厉声朝外面道,“去陈轻絮那里,要快!”
车帘外的马夫低垂着的头向下点了一下,忽然传来一声“驾”,像竹子蓦然在火中烧爆了的古怪声音。
不知是被那药烧出了幻觉,还是长年以来的谨慎留心,长庚正要伸手掀帘一探究竟,却被马车猛地颠簸得一抖,整个人甩在轿厢木板上。几乎同时,半晕半醒的雁王殿下陡然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
夜色逐渐变得深不可测。男子端膝坐在厢内,脖子青筋暴胀,胸膛在森森的轿厢剧烈起伏,呼吸渐渐粗直。他望了一眼帘外的背影,又蓦地闭了眼睛。
等颠得五脏六腑差点都吐出来,马车才将将停稳。从车窗看过去,既不是雁王府,也不是陈家主的药房,倒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庭院。
这地方是……温泉别院?!
恰时,马车外一只手劈空一划,伸进来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那个马夫的手,骨节尤带着赤粉,颀长白净比贵公子还好看许多。长庚盯着那手,一愣神就坠入一个温热疏朗的胸膛,等回神过来才返身弹开。
那劫匪笑得异常恶劣:“我看四殿下抱那个吕贵人顺手得很。怎么,嫌男人抱得不舒坦?”
长庚盯着眼前的人,瞳仁像野兽般连成一条线,煞是吓人。
“为什么不回去?”
顾昀挑挑眉:“你也没回。”
长庚突的一迈步,缩地成寸,将人囚在马车外壁四方,两手掐在他腰上,居高临下审视他:“我问你,为什么不回去?”
无意识的,两辈子的帝王气场散发出来,放别人八成吓得哆嗦。可顾昀是什么人,腹有机械,齿含贝珠,两头没有一处短板,还兀自挺着,只在对方猛压下来时,偏了一下唇。
“我他娘的就带你来泡泡水……你身上那股奸夫淫妇味儿,熏得爷都快吐了。”
这家伙嘴上意气风发,怎么眼睛连看都不看他。
“顾昀。”
长庚扳过他凉凉的脸颊,指尖一挑,顾昀刘海儿间的金色抹额便如臣服瘫软了一般坠落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