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被逼婚了。
孩子们大了,皇帝老了。老元和始终放心不下在外孤零的老四,想张罗跟方家大小姐的亲事。追了几道密旨,要把四皇子召回京,却被太子李丰先截了去。当夜就在二弟府里密商一宿,最好的法子便是在李旻沿运河北上的路上,把人噶了。
魏王空有上位者的胆儿没有野心家的谋略,做靶子再好不过。李丰晓得这人野心勃勃,结党怀奸,这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来一直呆在江北运河沿线,说是在建水渠防汛,八成是在拉拢人心弄漕运营收。这两弟弟若能互相咬断颈脖子,倒是美事一桩。至于顾昀,务必得留活口,否则把长公主玄铁营激怒了起来,吃不了兜着走。
各人算盘各人打。太子亲自买了好些顾昀幼时吃惯的点心,又大张旗鼓地备下了戏班子,进进出出,这下全知道了四皇子与顾家小侯爷回京的消息。而此时的李丰尚且做着“小皇叔痛失挚友举目无亲,独一人逃回京被他安抚”的美梦,可惜魏王阳奉阴违,压根没按太子谋划的出牌……
夜里,江北驿站的窗户外飞了几只木鸟。
长庚取出了然给的信件,看完把信烧了干净。火光一跳,只有这一刻,才看清了黑漆漆的瞳仁中赌徒般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敲开隔壁屋的门。
顾昀正半歪在贵妃榻上,与平时判若两人,翘着二郎腿望着房梁出神,长庚道手里端了一笼蟹粉汤包,刚出锅的,皮白得透明,隐约瞧见里头鲜亮的蟹黄。
“晚膳的菜就胡乱对付了几口,怎么不饿?难得见你这么安分。”
顾昀小腿一收,就着长庚的手,往箱笼里叼了一只。
“哎,烫!”长庚加急帮他吹,又拿小碟托在他下巴,唯恐他烫极了没地方吐。服了,怎么一碰到这些蟹虾海鲜就跟猫本能似的。只是顾公子今晚心情不好,没有什么回应,有点类似旅行兴奋过后综合症,什么都恹恹无精打采的。
“明天回京忒无聊,吃不到了。”
长庚顿了一下,等他吃了几个,才慢悠悠拨开他嘴边乱跑的发丝。一头油光水滑的鸦色,养得极亮,他老人家忍不住又上手往小发旋上摸了摸。
“一路暗杀,倒也不会无聊。”
什么!
顾昀鲤鱼打挺瞬间撑了起来,来劲儿了。长庚挑着重点说了几句提醒。却见顾昀火速伸手点了点凉茶里的水,寥寥几笔,一个大梁地形图便在桌上勾勒出来,如同画过千万次那样熟稔。
“走水路的话,理应在运河与大江交汇口下手。水势湍急,涡流正好一带,船至中流有个闪失,玄鹰都查不到谁的手笔。”顾昀思绪一转,道:“谋财害命,绝不会走这么险的路,不值,还有比财物更大的目的……”眉头一皱,眼睛猝火直逼而来,“兄弟阋墙”一词在顾昀心里闪了几下,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沉默过后,忽然又笑了一下:
“殿下放心,我为你护驾。”
长庚凝视他,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隔天他们抵达渡口,目光一对,踏上了那趟船。艄公跟几个伙计在舱前东一篙西一篙撑着,顾昀一袭黑色劲装,靠在白衣弱不禁风的长庚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快睡着了。没多久正当中流,伙计拔刀从舱内一拥而出,个个精壮无比,打定主意先对付那个黑衣小白脸。谁知顾小白脸猛然凌厉一睁眼,牵起长庚当空一跃,脚绕着那根竹篙,直接串鱼似的一连二连三破空而出。伙计死的时候眼睛都瞪着二人,“你、你们怎么……”
“别他娘的喷血啊,弄脏他白衣服。”
长庚抽出袖中丝,又将割风刃扔向顾昀:“脚下小心!”
顾昀侧腰一转,接住了。忽然听闻哐当一声,舱底传来爆裂的响声,竟是黑衣水鬼破水而出,几个人一齐翻到船上!前头隐约现出一艘大船,下大价钱了。
长庚的袖中丝堪比利刃,绞起人来十分狠毒,又气力极大,几乎凭借重力直接将敌人压死在舱板;而顾昀那一手举重若轻更是出神入化,割风刃快如疾电,往长庚身侧一卷,便取下水鬼狗头。
越到后头水流越湍急,舱底被凿穿进了水,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来。顾昀抹了把脸,拉起长庚,漂亮的眼睛半眯着笑:“他们弄翻我的船,我借他船一用,过不过分?”
长庚一句“顾子熹”将将压在嗓子里,喉咙发梗,看见那人半身染血,湿透的发丝一绺一绺落在脸上,刚刚抽条的身子在风暴中挺得笔直,像不倒的桅杆。水流四溅,他竟觉得眼眶都开始湿润。
“不许受伤。”
?“好。”
“我们一起。”
?“好。”
长庚猛地撑起船篙,往那条大船猛撞了一下!随即牵起顾昀的手,十指紧扣往水下跳,再翻身上船鸠占鹊巢。两人穿梭般往来,几近同步分毫不差的配合,打得像是一个人,精妙绝伦到了恐怖的地步。
而等两人进入第二层船舱时,突然看见里头坐着的魏王,满脸煞气:“好久不见,四弟,哦,还有顾公子。”
顾昀眨了眨眼睛,长庚与他并肩而立,平淡点了点头。
“老四你成亲,哥哥自然送你一大礼,来人!一起上——”传来一声哨子声,竟都是水匪模样,为保证他们命丧于此。却不料顾昀骤然抓错重点,一边打架,边转脸质问长庚:“你要成亲?”
还没等回答,魏王就哄笑道:“那可是方家大小姐,陛下钦定的婚事。我说老四,你急着回京奉旨成婚,怎么不告知你最要好的小十六?”
顾昀似乎怔了一下,一下把手边敌人掀起老高。只是回落时给人留了空。踉跄退了几步,刚站定却听闻一句“小心!”竟是长庚飞扑而来,拦挡了一下。
后面的水匪长剑悄然近身,一道白光将顾昀闪得腾然而起,悬空陀螺儿似冲过去将人抱住,伸手抢了剑,削铁如泥一剑下去,敌人已是
一分为二。
只是,白衣还是染了血。四殿下的手臂拉了一条很大的血口子。顾昀只得快刀斩乱麻,如人肉收割一样在敌人中来回穿梭,彻底杀红了眼。船上虽人多势众,却压根不是顾昀的对手。魏王见形势陡变,竟也抽出一把长剑,站起身,仿照将军的招式凶恶扑杀过来。
长庚叉手而立,笑吟吟地,竟然像是等着魏王。
“我心里有顾昀了。”
魏王眉头一皱,第一感觉不对劲。随即像刻意掩盖似的哈哈大笑,龌龊不堪道:“那你是将男作女,还是那本就是个不阴不阳的阉货……私下骚不骚?要不要哥帮你配点药?”
外面刀光剑影,长庚一双眼睛幽幽望着舱外透来的光。漆黑漩涡般的瞳仁,晦暗得像石缝中阴冷的苔藓。他仰着面孔,轻声道:
“喜事办不成了。”
他逼近了一步,魏王身上一颤,也不过是二十几岁,从小在深宫骄纵长大,舞刀弄枪哪见过真正血染沙场,又怎么会是久经风霜权御天下太始帝的对手。步子早已章法全乱,只有嘴巴在输出,“你要抗旨还不是死路一条!都不用我们动手!呃——”
一招制敌,魏王被一柄断刀穿跪在地。
“你们……这次,还有李丰?”四皇子语气温和,像老学究对不懂事竖子启蒙那样,拿刀柄扇了两下他的脸:“别急,先办你的丧事。二哥觉得,元和他老人家想先办白的,还是先办红的?”
“你敢!死杂种!这儿都是太子的人,他会报仇的。”白痴似的叫嚣。长庚慢悠悠又捅了一刀,像在为对方深深忧虑:“错了,你一回去李丰便会先将你除掉,他那人多疑乱心又刚愎自用,还是别当皇帝的好,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