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将短发与衣装理得整整齐齐的指挥官安吉尔离开,她想见的年轻雌虫十分钟后就出现在门外。他丝毫没有犯了错的自觉,直接连人带椅背将安德抱住,态度热情得像迎接主人回家的狗狗。由于安德的座位是单人椅,怎么也不可能挤进来的雌虫选择了他常做的姿势——趴在小雄虫腿上。
“乖乖去旁边坐好,你干的好事指挥官都告诉我了。”安德毫不留情地掐住小狗的脸颊,让他离开自己这双承受太多的腿。
一边撇嘴坐到刚才安吉尔坐的位子,珀卢一边恶人先告状:“罗米见过安吉尔了对不对?这个人从我刚进入远征军的时候就是我的上司了,固执又不懂变通,真的让我烦恼了很久。本来以为升上总指挥之后就没空再管我,结果还是一如既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和我过不去。”
安德听着新晋伴侣滔滔不绝的抱怨,忽然发觉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珀卢如此详细地讲述其他雌虫的事情。并且她越听,越发觉得总指挥安吉尔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不是挺好的吗?”她心情不错地说,“有对你这么负责的指挥官,这趟远征我也比较放心。你让我管,我都懒得搭理呢。”
“安吉尔的大部分管教都毫无意义,我根本不需要那些训练。”珀卢颇感冤枉地为自己反驳几句,“他根本不明白S和A之间的差距,整天让我和那些A等级的家伙在一起集训,能有什么效果?就因为东六部的上一个S级忍受了这种傻瓜一般的对待,我就也要忍受么?如果不是罗米,我都懒得抱怨了,他们根本不懂。”
这会儿安德又觉得珀卢的说辞好像也有点道理了。
她对远征军内部的事情一窍不懂,实在不好评判两者的功过,只能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问起:“那你们平时都在做什么样的训练?基础的身体素质锻炼么,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吧。”
“确实有身体素质锻炼,只不过是罗米想象不到的那种。其他的还有半虫化和完全虫化状态的维持、战略之类的……就这些,没什么特别的。”珀卢看起来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他随口讲了两句,神色中漏出一丝厌烦。
金发雌虫极少在安德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她知道珀卢面对自己与面对其他人是不同的,而这一个小小的真实情感,让安德似乎更加了解了这座冰山的一角。善解人意的小雄虫不至于要专挑别人不喜欢的话题硬聊,她转而说道:“毕竟现在训练得越多,到时候生还的概率就越高……十年后,我能见到活着的你吧,珀卢?”
珀卢仰头想了想,一耸肩:“不知道。不是我不想给罗米肯定的答复,而是就算我说了违心的谎言,你也能立刻分辨出来。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
安德罗米亚也猜到了珀卢的回答,她不免叹息。
“不用这么悲观,罗米。”雌虫反而说道,“反正你的伴侣不止是我一个人,就算我死在边际星系,你也损失不了什么。或者应该这么说,伴侣这个称号,其实本来就是罗米出于怜悯给出的安慰——我还没有那么重要呢。”
小雄子心中的珀卢向来是有些傲慢的,而他们之间的相处又显得自然而有趣,她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时间点说这样的话,也有些惊讶珀卢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样的。颇感意外的神情落在对方眼里显得十分有趣,珀卢高声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所以笑起来也十分悦耳,她不觉得聒噪。
可是……珀卢为什么要笑呢。安德想,这是会引人发笑的事吗。她听完这番真心之语,内心是稍微有些失落的。作为她为数不多的伴侣,安德最不希望他们感受到的,就是自己对雄虫殿下而言并不重要。
而又让她觉得分外郁闷的事实是,珀卢说得不算错。
年轻的优秀雌虫活得很原始,也活得很清醒。他可以在全情沉浸在欢愉中,也可以在脱离情动的状态下冷静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被看似美好的表象所迷惑。
“毕竟我们只相处了十四天,对我来说,感情和重要性一般是由时间堆积而成的。”一阵意外之后,安德思考了一番,平静而认真地告诉笑到有些眼角噙泪的雌虫,“你当然不会比我更早认识的其他伴侣重要,也不会重要到我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和你两个人逃到边际——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雌虫能重要到这种地步。即便如此,让你成为伴侣,并希望你能活下来,依然是我衷心的期望。”
清朗的笑声不知何时停止了,猫咪般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珀卢又问道:“很美好的期望,可如果我死了呢?你会忘记我,忘记曾经认识过这样一名雌虫么。”
“不知道。”
安德用同样的话回敬珀卢,而等她深思过后,又稍微修改了一下内容:“嗯……我不太确定,但很大概率会忘记吧。今年我十八岁,而我的理论寿命是一百十五岁。说不定等到我三十八岁的时候,你的名字就在我脑海中被抹去了。”
因为珀卢现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所以她也不能敷衍了事。能这么确定的原因之一,是安德刚才试着在人类记忆里翻找曾经同学的名字,结果别说小时候,她连高中的那些人都不太记得多少了。
那么会忘记珀卢,也很合理。
有多少人希望自己死后不被人记得?至少珀卢不希望。
他耷拉下脑袋,眼神幽怨地责怪小雄虫:“我都要走了,罗米也不说点好听的安慰我。”
“难道我说我不会忘记,你就会相信吗?”她奇怪地反问。
“好吧,好吧。真是没办法……”雌虫举手投降,“我努力活着回来,你可不能随便忘记。要是十年后我好不容易保下一条命,结果发现罗米不认识我了……你猜我会做些什么?”
安德好奇道:“做什么?”
“我会把罗米的伴侣全都杀了。”
年轻的雌虫刻意做出鬼脸吓唬安德,瞧着十分幼稚。而让这份幼稚染上惊悚感的是,安德罗米亚知道他没在开玩笑。这只形似金毛大型犬的优秀猎手,一旦认养了就没有退货的余地。
面对如此威胁,她理应感到冒犯,可奇怪的是她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珀卢的鬼脸挺可爱的。或许是因为安德罗米亚知道,就算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只要她说停下,他就一定会收手。
“天呢,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可太无辜了。”于是她也神态夸张地回复,瞪大漂亮的紫眼睛,“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直接来找我吗?”
珀卢却不这么觉得,他舔上犬牙大笑:“怎么会无辜?如果不是他们吸引了罗米的注意力,你怎么可能只用了十年就忘记我?”
这么聊下去简直掰扯不清,安德暗自腹诽珀卢还有点地雷系的潜质。
为了阻止场面继续像小学生舌战,她干脆走过去按住他毛茸茸的脑袋:“行了。你要是好好活着,我为什么会忘了你?别想那么多。而且十年里又不是完全没有通讯机会,只要状态正常,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又是按又是揉,到最后成了她抱着珀卢。后者大约也不想在最后的一小时里说那些没劲的,于是顺从地埋进安德的胸口寻求归属,好像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那只金毛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