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接了那个帕子，伸手撑着额头垂下脸去，散落的发丝顺着肩膀滑落搭再耳侧，他不肯去看陈峰的脸，他知道他要是看了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深吸了口气，略微平复了呼吸，手指紧紧的扣在膝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哽咽着开口道：“…我最开始是不想要的，但我又想试试，或者至少等到晚一些再做决定。可是当时发现的太晚了，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在那两个月里我还…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孩子很虚弱，因为我信息素水平不稳定，医生说如果想要留下来的话一定要去和自己的Alpha多接触，所以我才去找你…但还是太晚了…”
沈瑶这段话说得很混乱，但陈峰在那些句子的空白里又完全明白了。沈瑶不是真正的女人，也不是很擅长照顾自己身体的人，那些怀孕初期的迹象放在男性Omega身上本来就不明显。所以沈瑶不知道，所以沈瑶在那两个月里和别人上床了。
他谈不上生气，不如说他没什么可生气的，他不会为了这些事情责怪谁。如果不是当时沈瑶毫无理由的出现在他面前说要在他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他也不会断然认为那个孩子是他的。但他只是想，沈瑶怎么能一个人背着这份愧疚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让沈瑶就这样一个人背着这份愧疚这么多年？
他落在人肩头的手没有丝毫动摇，他还是说着那一句他今天已经说了无数遍，但是再说多少遍都不嫌多的话：“我都明白，我不怪你。你也别觉得一定是因为那些事。你身体不好，又长期服用抑制剂，孩子留不住多半也是你当时的信息素水平太低导致的。本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怀孕就很罕见，别因为这些事情太责怪自己，都过去了，好不好？”
沈瑶撑着额头，有些虚弱的偏了下头。但他怎么能不责怪自己？他发现那个孩子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某次做爱之后他觉得小腹里的不适。他去看了医生，当时对方告诉他他怀孕了，告诉他能怀上这个孩子，留到现在还没有立刻流产已经是个奇迹。
奇迹，也许还是这个词最终让沈瑶动摇了，他只是想试一试，也许只是再等一等再做这个决定…毕竟那也是一条生命不是吗？更何况，也许，他并不介意陈峰成为他孩子的父亲，或者比那更多的什么。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他还心存太多幻想，他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想不清楚，但他又那样盲目的以为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他留在陈峰身边那一周里，他不停的想也许就这样下去也不错，也许他应该坦白的，陈峰也许会允许他把这个孩子留下来的，哪怕只是要他自己抚养也没关系的。
又或者，如果他真的幸运，如果他在陈峰眼里看到的对他的喜欢不是假装，如果恰好他爱的人的确也是爱着他的，那他们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家庭了。可是到最后，让他感到讽刺的是，反倒是他在这样想了之后，残酷的现实才终于降临在他头上。
那场流产来的毫无征兆。陈峰那天因为工作一早出了门，他照常起床去洗漱，然后出门去找安东讨论工作顺便一起吃午餐。他们照常说话，谈工作，然后在沈瑶站起身的时候，几乎毫无由来的感到一阵小腹的镇痛。他从站在原地深呼吸到直不起腰，再到不得不叠起身体蜷缩在地板上，他甚至没有呼救的力气，也没有回答安东问题的力气。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摸向了自己的腿缝间晕开的深色，然后低下头去看着手上鲜红的血液，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比肉体上的痛苦还要难过百倍的锥心刺骨。他庆幸他现在倒下的地方是安东的家里而不是任何别的地方，他庆幸至少不会有镜头记录下他此刻的狼狈然后广而告之，他庆幸陈峰不需要从任何人口中得知这份消息，他庆幸陈峰根本不知道这整件事。
这样的难过只要他一个人经历就足够了，全部的责任和苦果都应该由他一人承担。本来陈峰就没有做错什么，是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是他做不出一个明确的决定来。到这件事情过去了已经有五年的今天，沈瑶依然没有为自己承担下这一切后悔过。他垂下眼睛去，终于还是伸手把掌心也搭在了陈峰的膝头轻轻摩挲了两下，轻声开口：“我不想你知道，不是怕你怪我，是不想你难过。我知道其实你也很在乎的。”
陈峰在那一瞬间也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又只是一言不发的把自己的掌心搭在了沈瑶的手背上，紧紧的握住了人冰冷的手掌。“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了，你明白吗？我宁愿从最开始就不要怀孕。不然我会忍不住怪自己，也忍不住怪你。”沈瑶终于抬起了头来，侧过脸去看向人，神情复杂的说道：“我真的会忍不住怪你。”
两个人那一瞬间只能交换着沉默。陈峰知道沈瑶是什么意思。沈瑶也会在心里想这些事吧？沈瑶会不会想，如果他从最开始就是他的Alpha就好了，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是清清白白的就好了，如果他能够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就好了。
可是陈峰宁愿沈瑶在这一刻或是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直白的开口质问他，把这一切过错都推到他头上来。他宁愿沈瑶怪他，而不是在这么多年之后才只是这样克制的告诉他一句我不想你难过。那样倒让他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沈瑶觉得连这样的心情都不能和他分享？陈峰侧过头去亲了一下沈瑶的面颊，未干的泪痕落在唇上仍待着咸腥，然后他低声答道：“那你就怪我吧，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怪我呢。”
沈瑶看了看陈峰，在许久之后忍不住轻轻的扬起了嘴角点了下头。或许他眉宇间还带着一份未散去的哀愁，但那个笑意本身又带着种生动的鲜活和爽朗压过了那份悲伤。他主动站起身来，牵着人的手向外走去，语气平静的低声说道：“明明那么大也不知道性别，怎么你就觉得是女儿？”
“一个儿子我还嫌多了。”陈峰想起自己那个青春期的儿子就觉得头疼，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答道，但是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是你的儿子倒也没关系，不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这么一想还是儿子好，像你总比像我强。”
沈瑶忍不住无奈的笑，心说这都什么毫无根据的猜测。倒是陈峰又问道：“你觉得我算个好父亲吗？”沈瑶瞥了人一眼，坦白的回答道：“要是只看你现在的儿子，很难说。但我觉得…如果真的能从头开始，现在的你作为父亲也会不一样吧。”
“也是，至少要是这次你真的怀孕了，我知道该做什么养身体的东西给你吃。回去我亲自给你炖鱼汤怎么样？怀不怀的，多少补一补。”
“不要喝汤了，天天喝中药还不够吗？我想吃荔枝。”
“…现在这个季节我去哪儿给你找荔枝？”
“谁让你去找了，难道你不是最会支使别人帮你做事了？你好歹也是第一区出生的土财主，能不能学着骄奢淫逸一点？”
“什么叫土财主？我土吗？”
他们手挽着手沿着街道往家里走，谈着这样平凡无奇的话题，就好像一切外界的喧嚣都与他们无关了。在这个时刻，沈瑶想，也许过去的伤痕总是可以被抚平的，那一切的困难也都是可以被克服的…或者，至少会有人陪他一起去面对和分担。而那已经比他能够奢望的一切幸福都多上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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