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再次来到陈峰家里的时候依然对上次的经历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的和陈导汇报工作,小心翼翼的等着陈导拧起眉头骂他一顿把他一脚踢出家门,然后小心翼翼了一上午之后发现,陈峰竟然没有一点脾气不好的迹象,唯独奇怪的是他也没见到沈瑶的身影。安东看了下时间正要准备走了,他午饭是应酬不得不去,站起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呃,boss,我得问一句,你把瑶藏哪儿了?”
陈峰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看的安东又觉得后脖子发凉,他心说这神经病不会干脆终于把沈瑶掐死埋进后花园从此一了百了吧,还是说现在沈瑶正被锁在阁楼或者地下室里用窗户往外打sos呢?短短五秒钟的沉默他提心吊胆的以为自己马上要被灭口了,结果陈峰只是摘下了眼镜淡淡说道:“他在睡觉,下次你想见他就下午过来。”
其实陈峰在那几秒的沉默里只是在想,这家伙叫沈瑶叫的实在是太亲密,尽管他知道那只是个语言文化的差异,他也还是觉得心里头很不爽。所以在他和沈瑶做到午饭桌上的时候,他对于上午的访客丝毫没有提及,只是看着沈瑶早早放下筷子有些恹恹的神色,多给人夹了一筷子菜催促道:“再吃两口,这两天怎么了,胃口不好?”
沈瑶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的那块肉,其实他们平时餐桌上的食物本来就很清淡,有肉菜也不是什么油腻的做饭,但沈瑶这时候还是闻到这一丁点的肉味就觉得泛恶心,什么东西过了嗓子都只让他觉得想吐。他只是摇了摇头把碗往外推了推,有些疲惫的答道:“不知道,就是总觉得恶心,吃什么都觉得腻。晚点我去吃点水果就好。”
陈峰抬头看了一眼沈瑶有些苍白的脸色,这几天沈瑶每天都是这样,几乎吃不下任何实在的东西,本来刚养了两个多月的好气色又快给磨没了。沈瑶只说是肠胃不适,这倒也算合理,毕竟他也知道沈瑶就是容易时不时的闹胃病,但是现在刚好离他标记了沈瑶过去了两周多,事到如今他倒也不得不考虑一个别的可能。陈峰扫了沈瑶一眼放下筷子,斟酌了片刻语气,才尽量温和的开口说道:“之后叫医生来看一下吧,也有可能是怀孕了。”
他看着沈瑶脸上那一瞬间出现的强烈的反感神色,心里面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了出来,放在膝头的掌心不自觉的扣紧了,脸上却又只是不动声色的随口问道:“那么不乐意?我以为你喜欢小孩的。”
“我只是不想给你生!”沈瑶脸色带着种明显的恼火,完全是下意识的把这句话给刺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比尖锐,他也知道陈峰只是实话实说的谈论事实而已,他甚至知道如果现在真的有一个孩子在他的肚子里,他恐怕自己也并不能再去决定什么。但是他现在想的不是那些,他脑海里有太多来自过去的画面,那段鲜血淋漓的回忆里的铁锈味好像又一次的窜到了他的鼻腔。
那瞬间胃里绞起来酸液一路冲到喉咙口,他只能捂着嘴站起身急匆匆的跑向洗手间去了,连那句抱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而陈峰沉默的坐在原地半晌,也重重的咣当一声推开椅子跟了上去。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沈瑶在洗手台前弯着腰漱着口,站起身来的时候两人透过镜子对上视线。陈峰看着沈瑶泛红的眼圈,话还没说出口先忍不住叹了口气,而沈瑶则是移开了视线,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道:“抱歉,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陈峰没去理会人的辩解,只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背低声说道:“换身衣服,跟我去个地方。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沈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这一路上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路程很短,从陈峰家里步行也不过十分钟,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第一区再常见不过的,隔一段路程就会占据一小格街道,在冰冷的城市景象里带来一丝清新的街心公园。沈瑶跟着陈峰走进那个紧密却排布的别出心裁的花园里,那里面的花朵树木都被打理的很好,但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直到陈峰在前面拐了个弯,踏入了一条石板路铺就的小巷。
面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池塘,几朵莲花正安静的飘在水面上,含着晨露的淡粉色花瓣无声的舒展着,唯有四周的竹林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簌簌的声响。这一片小天地的清雅幽静足以让人静下心来,但沈瑶依然不明白陈峰带他来这里的意思,直到陈峰指了指一旁长椅上那个镀铜的铭牌。
沈瑶知道这些铭牌的意思,人们有时候会捐赠长椅,然后在这个铭牌上刻上自己想要纪念的人的名字和话语。但是陈峰又有什么要纪念的人,和现在这个对话又有什么关系?沈瑶俯身看向那个铭牌,那短短两行刻字,他却来回来去的看了几遍也不敢置信,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对上陈峰的视线。
在他开口之前眼泪先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可他脸上的难过甚至都透不出来。那份悲伤已经在心里面随着时间被打磨成了太沉重的东西,以至于到现在他的神色里竟然也只有一片茫然无措的空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胸口的刺痛简直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他把视线投向站在旁边的人,他看着陈峰脸上那样极力克制出的平静神色,和人垂在身侧指节紧绷的手掌。曾经折磨过他那么久的愧疚和悲伤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那一瞬间他再也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他闭上眼睛,任凭眼泪不停的顺着面颊滑落,紧紧的掐住自己的指尖才勉强找回声音开了口:“…你都知道。”
那无声的哭泣看的陈峰简直觉得心又碎了一次,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上前一步揽住沈瑶不停抖动的肩头,一下一下的拍着人后背缓缓说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他这句话说出来怀里的人又哭的更厉害了,陈峰用指尖顺过人散落的长发,视线又投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铭牌。那上面只写了短短两行字,他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曦。纪念爱女,陈筱莲。”
他仍然记得他当时的心情。失去一个孩子对任何一个父母来说的痛苦,那种难以言喻的悲痛人一辈子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哪怕是他的这个孩子甚至从来没能真正的在世界上活上一遭。但他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在担心沈瑶,他担心的是明明沈瑶心里揣了比他还要重的担子,可偏偏那时候沈瑶连这件事都没打算告诉他,倒让他连安慰的话都只能在五年后才姗姗来迟,
“筱莲这个名字,我觉得会很合适我们的孩子。一半是我,一半是你。”陈峰语气很温和,那些情绪早在他的心里沉淀了太久,在这个时候再提及,不管是悲伤生气担忧还是任何什么都已经是淡淡的了,他低下头去问沈瑶这句话的时候也没带上责怪,只是轻轻的带着点无奈:“为什么当初不肯告诉我?这既然是我们的孩子,你总该让我知道。”
沈瑶却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只是摇着头,有些神经质的用指尖掐住自己的掌心,不停的用被哭腔挤的支离破碎的声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怪我吧,是我留不住那个孩子…”
“什么叫你留不住?”陈峰听到人的这个问题,才忍不住皱了下眉追问道:“不是你自己打掉的吗?”他当时本就没能得知整件事的全貌,沈瑶的医生本来就是他安排的,当时沈瑶检查出怀孕,又说不打算留下这孩子,那个医生理所当然会来通知他。他当时没有细问什么,不如说当时他主要是觉得对沈瑶恼火。他并不关心沈瑶的决定,只是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沈瑶刚好休着假,在他家里住了一周。
他原本就纳闷为什么这一周里沈瑶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碰,现在知道了只觉得可笑。不打算告诉他,不打算生他的孩子,又天天在他面前晃是什么意思?但是陈峰恼火归恼火,他也没去开口和沈瑶提这事,他只是耐心的等了下去,等到过了两天沈瑶对此一字不提的又回了家去,过了两个月再见面时也不再是怀孕的样子,他当然只能假设沈瑶是把孩子打了。
他难过归难过,也只是自己去做了这些纪念,他没打算和沈瑶谈这件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在那个时候他本来也没资格要求沈瑶为他做什么。更何况他和沈瑶又是那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算是孩子生下来,他们两个真的能做到好好共同抚养她长大?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可不觉得他自己在做父亲这件事上有什么擅长的。
可现在陈峰看见沈瑶的反应,话里的意思,他才意识到不对。他当时的臆测只是根据沈瑶最开始对医生说的那么一句话,可沈瑶又是什么性格,口是心非简直是刻在他脑门上了。要是沈瑶真是自己决定不想要这孩子去打了胎,现在虽说大约也不会是完全问心无愧,但也总不至于愧疚到这个程度。
陈峰按着沈瑶让人坐下,伸手拿着手帕给人擦着眼泪,又很有耐心的放缓了语气再问了一遍:“别道歉了,我说了不怪你的。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