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们引路的这个小侍女也是,面色萎靡,眼下一圈淡淡乌青,好好的豆蔻年华看起来却平白添了分憔悴。一路上也是神色凝重,话说的极少,只在最开始问过他们来意引了他们进门,完后便是把头埋下去走的飞快,倒像是怕什么东西要追上她似的。
到了正厅里,坐在主位上的那位林夫人脸色看起来倒好一些,只是也依然在那里唉声叹气的掉着眼泪。等到沈瑶带着舒望站定在那里报上名号来意之后,她才放下手中那在眼角揩个不停的帕子,连忙起身迎上来,竟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一把紧握住沈瑶手腕,当场便要跪下来,只连声说道:“我求求二位仙长救救我儿啊!他已病了月余了,这几日更是连床都下不来了,再这样下去真是要被那狐狸精害死了。仙长可一定要除了那祸害,还我儿一个公道啊!”
“夫人不必如此,我今日便是为救人来的。”沈瑶手上略微施力稳稳托住她,到底是没让她跪下去,只是温声宽慰她道,“您不妨先带我们去看看他,除妖一事倒不着急。若是他病情真有那般危重,也莫要再耽搁了。”
“是是,仙长说的是。老爷前两年病逝过后,便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唉…”这林夫人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又拉着沈瑶的手,絮絮叨叨唉声叹气说上了许多。舒望从最开始便落后了沈瑶半步,便是因为不愿凑在前面,听这些让人头疼的话。若是没有生意要做,别人的万般苦楚他是一丁点儿也不关心的。
舒望在心里难免对沈瑶此时这样句句话都在宽慰她的架势心中起了些揣测。凡人总以为那上界仙人都该一个个是活菩萨那样心善,脚踏莲花而来挥挥手就能普度众生,可事实却是那些上界中人大多对这凡间的事物漠不关心。他们忙着修行,就算是要来斩妖除魔,也是无利不起早,哪有闲心像沈瑶这样子,能和这苦主这样拉家常。
舒望越发觉得沈瑶这人有趣极了。那日他看过沈瑶记忆就在想了,这个人的性格真是极硬又极软。沈瑶对他人总有那么多包容,哪怕是那人伤他至深,他却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半分报复的念头。而这份不愿伤害他人分毫的怜悯之心,也是沈瑶性子里最执拗的地方,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动摇。
他不知是因为他生来是妖,还是说他这性子与他是不是妖又是无关的,但他此生从未懂得过这些感情,也无从知晓沈瑶这么多对他人真心的关切是从何而来的。
他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闪着一种幽暗光泽,若是沈瑶这时候回头看上一眼,恐怕难免要觉得毛骨悚然。那真是妖物眼中才会有的,犹如注视着猎物时极其冰冷又极其渴求的眼神。而这只是因为,舒望突然在心里忍不住想,沈瑶是否也会觉得他可怜呢?他真是好奇极了,也对沈瑶这副模样厌烦极了。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沈瑶的皮扒开来细细看看这个人骨头里是比别人多了点什么,才能做到真如同仙人一般,无一点私欲,对众生都能慈悲为怀。
沈瑶可不知道他们从前厅走到后院的功夫里舒望心里又开始在这里琢磨着该怎么对他下口了。他只是听着林夫人在这里说这些,从她那亡夫如何拼了命的才挣出这份家业却又无福消受,再说到他们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又说到她这儿子一直刻苦读书,若不是出了这件事今年合该能考中了。
沈瑶也不打断她,只是宽慰她几句再努力的把话题往回扯,抽空问上她一句,这所谓的闹狐狸精是多久之前开始的事。林夫人答了说他儿子生病已有月余,那狐狸精必然是在那时候来的。她请了郎中为儿子看病拿药,可那郎中又说,他身上没病,只是气血虚浮,精气亏损,或许只是过度劳累,药也没开只让他安心将养着。再后来府里的下人传出他们见到的各种怪事,有不少都说什么不愿再在这宅子里做下去了,儿子又一天天的越病越重,她才明白这恐怕是真遇上什么妖魔精怪了。
“夫人既已断定是闹狐狸精了,在今日之前便没想过请仙门中人来看上一看?”沈瑶听下来忍不住这样多问上了一句,却没想到那林夫人是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沈仙长,我们家里虽是有些钱财,不至于日日为柴米油盐奔波,可到底也只是平民百姓。我之前也去了那城主府上求见,像恳求他们修书一封至上界仙门,看看可愿有哪位好心的仙长来救救我儿。可他们只说,我又给不出什么值得请动一位仙长出手的东西,林家这点产业在上界也没人看得上眼…我便也懂了,又哪有那么多人都像沈仙长您这般好心,不要半分酬劳呢?”
沈瑶听她这么说又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他一向知道沧澜派是万中无一的例外。他倒并非是怪那些门派无利不起早,他自然知道在上界人人都忙于修行,又怎会有闲心应对这凡间的诸多琐事?只是苦了这些凡人,便是赔上了性命也无从诉苦去。
“夫人为此事这般辛苦奔波,属实是仙门百家之失职了。此方事罢之后,我为你留下一份我师门的传讯符,以后若身边再有人遇上什么事,也不至于这般求告无门。”沈瑶最终也只好轻叹一声这般答了。以他一人,或是以沧澜派一派之力,终究是难以顾及这广阔天地之间万千世人,只能是能帮一人算一人了。
他们说话这功夫里也终于走到了林家少爷住着的别院。这原本也该是风景清幽,花草繁茂的一处雅致小院,可如今那些花草无人打理,倒显得这院落犹如荒废了一般。林夫人走在前面轻轻敲了敲屋门,里面无人回应,她却只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径直推门进去了。沈瑶和舒望跟在她身后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林家少爷。
“雨生啊,娘来看你了。”林夫人落座在那床塌边,掌心轻轻的拂过他手背,柔声开口时声音都难免哽咽起来,“娘给你请了两位仙长为你治病,再去除了那妖物,今后你便不用再这样吃苦了。”
沈瑶看着床上躺着的林雨生,却是忍不住略微蹙眉。那林雨生的年岁本该是廿二有余,可此时床榻上的人形容枯槁,眼神涣散,瘦的皮包骨头,脸颊凹陷的犹如一具骷髅一般。再看那林夫人握住的手,一眼看上去竟是林夫人这娇弱女子的手腕更粗一些,真像是饿了数月的逃荒饥民。
若是他真如林夫人所说,原本身上没半点毛病,生龙活虎的一个壮年男子只生病月余便熬成了这幅样子,属实是古怪了些。沈瑶与身旁舒望对视一样,便知舒望心中所想与他大抵是一样的。他上前半步走近了些,躺在床上的人真是连呼吸都只剩一线,每次胸口起伏都异常艰难,只有那双眼睛,看见他的时候倒骤然亮了起来。
那炽热视线倒让他脸上重新多了分生机,倒像是垂死之人见到了一线希望爆发出的最后一份力气。林夫人看了也是欣慰,又忍不住掉着眼泪转回头来看向沈瑶说道:“沈仙长,你看啊,雨生他也想活啊,您可一定要救救他!”
“请夫人先让一让。”沈瑶不急着答应,他自己并未修习过医道,若这林雨生真是得了什么怪病而不是被妖吸尽了元气,那他恐怕也真帮不上什么忙。而要确认这点,终究还是得他探过他经脉才行。沈瑶等着林夫人让开了位置,才落坐在那床榻边,伸手过去把指尖搭上林雨生的手腕。
他这姿势看似是在诊脉,可实际上他是读不懂那些脉象的,他只是分了一缕灵气顺着经脉探察了林雨生丹田。不出他所料,那里是空空荡荡一分元气也无。世上凡人哪怕是再无修行资质,只要是人就总要有一丝元气在的。凡人讲的精气神,便是因为有些人天生元气便足一些,哪怕是不入道也比别人身体更壮实些。
而这林家少爷如今连半点元气都没有了,那气海稀薄的生机全无,也难怪他已是这般模样,若是他们再晚来两日,指不定他真就要这样活活被熬死了。而要做到能把人元气这样全数搜刮殆尽,若不是狐妖,也就只能是魔修所为了。
当然,这世间狐妖还是比魔修常见许多,而魔修大多手段残忍,真要是为了修习功法吸取凡人元气,怎么会放过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宅子人,专对这少爷下手。沈瑶撤回手来,心想狐妖的名头总是最被滥用的,十次里有八次那些狐狸精也不过只是些受人妒嫉的貌美女子,被人捕风捉影的安上这样的民名头,如今倒难得遇上一次真的。
“夫人不必忧心。这确是妖物所为,他如今元气全无才这般虚弱,治起来也并非难事。”沈瑶说着从腰间储物袋里取出一枚丹药来,“还请夫人备一碗温水,把这药化开送服就好。”
林夫人连忙叫她身边跟着的侍女就去了,等把那丸药化开送给林雨生服了下去,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竟呼吸都平稳了不少,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过了一会儿竟是自己有力气从床上撑起了身,张嘴用沙哑的嗓子说了一句:“娘,我…有点饿。”林夫人这下可真是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之前林雨病的那样重,连坐起来嚼东西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稀粥鸡汤这样的东西一点点喂下去吊着性命,可瞧瞧现在,这仙药服下去果真是效果如神,转眼间竟好到能坐起来说话吃东西了。
“谢谢仙长,真是谢谢仙长啊。雨生,你也是,还不快些道谢,谢谢沈仙长这一副仙药救了你性命。”林夫人道谢的话都说不过来了,这下再掉的眼泪可就是喜极而泣了。沈瑶又怎会急着要听林雨生这句谢,连忙抬手道:“夫人和林少爷都不必这般客气,实在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林少爷身体也只是恢复了最普通的元气,还是得先好好将养着,夫人不如先为他寻些好入口的吃食去吧?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林少爷。”
沈瑶说话倒不是在与他们客气。这的确不是什么仙药,也的确算不上珍贵。其实这只是最普通的一枚培元丹,能助人快速调息聚气,他手上的是配发给内门弟子的所以品质优良些,可也实在是仙门弟子人手一袋的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也算是运气好,恰好就能治他的这个状况,对症下药所以才见效这般快。
林夫人应声张罗去了,而沈瑶也得了空更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现在他脸上稍有血色之后,终于也看得出林雨生原本的样貌。他生的周正,一脸书生气,如今还有些好奇的正在这里偷眼打量自己。可林雨生开口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了:“二位仙长,能不能不捉那狐妖?就算要捉,能不能别伤到杏儿?我娘亲不知道,其实我与她是两情相悦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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