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邕报赧,一叠声的哄:“大儿的事儿别急呀,你看我不也是娶了你,快三十岁才有的礼儿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再不说了,我的好太太,不生气啊?你生了咱们宝贝小闺女儿身子一直不好,咱们回里屋歇歇去,干脆打我两下出出气。”
潘氏拧了他耳朵一下,勉强笑:“不成,你别闹了,我找不出这个害儿子子嗣的真凶,我心里不踏实,咱们大儿就要去西山拼功业去了,若留着这么个祸害,我……你别理我,去歇着吧,内宅的事儿不是你一个爷们儿该管的。”
听妻子是真的很担忧,薛时邕温柔又威严的道:“这件事虽然是儿子的内宅之事,虽然我应该避嫌,但我这个做亲爹的想管也未必不名正言顺,我已有办法,保证揪出真凶——”
“你与我说说。”潘氏问。
薛时邕笑的意味深长,在潘氏耳边耳语几句,潘氏狐疑“能管用?”“你还信不过为夫?”,他堂堂一个封疆大吏,还能制服不了内宅作祟的姬妾之流?他的爱妻也太看不上他了,直接把潘氏给打横抱起来了:“说到底不过是个庶孙儿,哪就那么急了,好嫱儿,为夫的想你想的要疯了!”
潘氏略挣扎却被薛时邕颠了颠,忙抱住薛时邕的脖子,咬唇羞怒的瞪眼瞧他,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叫外头侍候的听了去。
薛时邕抱着潘氏朝内卧走去。
因怕娇妻心里牵挂晚上休息不佳,大老爷薛时邕用过晚膳后开始处理此事,他先是派人把银翘和她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召进正院中,除了银翘有座,旁人都在外头跪着。接着把紫气东来院子、大厨房与此事有瓜葛牵连的丫头婆子也叫了进来。最后命人去暗房把殷绮梅带来。一共三拨人,跪在庭中,左右两旁是五大三粗的教引嬷嬷,手里拿着鞭子鸡毛掸子还有拿着热腾腾的药壶的,脸上的粉厚的像土墙般红红白白,高高的灯笼一照,格外瘆得慌。
银翘脸色如常,只是不曾上妆花容惨淡,有些不正常的发白,捂着肚子,隐隐有些不安坐不住的架势。
“银翘还有身孕,她动了胎气,让她先回去歇息。”潘氏皱眉看她一眼,不知道自己丈夫要弄什么幺蛾子,竟然摆出三堂会审似的架势,把动了胎气的银翘也召出来做什么。
薛时邕拍拍手,只见赵太医从廊下进来简单拜见后,在薛时邕身后低语几声,由于潘氏就挨着薛时邕坐,听得一清二楚,大凤眼都瞪直了,怒气汹汹的扫了一圈银翘和她的那些丫头婆子。
原来,这薛时邕心里对形势早已有自己的预判,他从心底不认为大儿的紫东院会有人以如此愚蠢的手段害人,且不说他大儿是府内的嫡长子已经继承爵位,对院内下人约束一向有道,谁敢?令银翘就在潘氏眼皮底下,吃喝用度皆潘氏所掌,杏花坞内外严谨分明,谁能混进伤胎的药来?他预想中最大的可能便是,银翘自己做了“贼”,想要借有孕除掉大儿的新宠殷绮梅。所以他下午与妻子亲热后,立即吩咐小厮去太医院请来了熟识可信的赵太医,以他关切孙儿为理由,再度为银翘看脉,银翘却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伸出手腕,最后只有望闻问三看,然而赵太医乃医中大国手,观其面色、观其舌已知晓银翘根本不曾动胎气,于是,薛时邕才把银翘也召来。
然而潘氏生气,是认为银翘故意夸大胎儿受惊事实,想要以此争宠,她并不相信银翘会用孩子做赌,这失了为人母的资格。
薛时邕不怒自威,坐在那里行伍之人的杀伐血气与权贵巅峰的霸气显露无遗,所有下人莫不战战兢兢。
他身边的大管家严厉呵斥道:“老爷公差回来,见你们在内院不仅没有给太太、大爷分忧,反而使出鬼祟邪招给太太添堵,戕害大爷子嗣,如今老爷严惩你们,你等服是不服?”
“奴婢们知错,奴婢们冤枉啊,求大老爷开恩明察,求大老爷饶命,求大老爷饶命……”
丫头婆子不停的磕头,有些粗使的小丫头婆子们害怕的直哭,直惊慌颤栗的喊冤枉。
薛时邕冷眼扫视一圈,唯有大儿院内的丫头们安静跪立,那牵涉其中的大儿新宠殷绮梅更是跪立镇定不动,不由赞赏。
“如今陛下仁德爱民,礼敬佛道,府里的老太爷、老太太礼佛,信守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祖宗保佑才使得薛家继往开来,兴旺不衰,因此,大老爷愿意网开一面,由在天神明薛家老祖宗审问你等做出判决,列祖列宗,神明在天,绝不会污蔑一人——”
众人停止哭声求饶声,面面相觑,不明白要如何审问。
于是大管家奉命拿出卫国公府装有丹书铁劵的铜箱子、请出老太太佛堂的如来佛祖、更拿出薛时邕封疆大吏时,圣上亲赐的紫金官印。把紫金官印塞进一只玄金锦绣布袋子中,让每个丫头婆子伸手进去摸一下即可,若真的无辜沾上的印泥会是黑色,若当真心存邪念,沾上的印泥会是红色。大管家又大肆渲染一番,薛时邕在西夏三郡做封疆大吏时,就是用此法破了异族外邦谋杀节镇官员的大案。
一众丫头婆子从来都是在内宅伺候,何尝见过如此阵仗,心惊胆战的望着那摆在高案上的丹书铁劵和佛祖,就算冤枉无辜之人,也生出五分害怕。
潘氏嘴角微扯,敛眸睨大老爷,小声埋怨:“你怎地把丹书铁劵也请出来了?爹和娘若知道了显得我这个当家主母多无能……”
薛时邕咳了咳,压低声:“就是做做样子,不是真的。”
潘氏这才放心,叫何妈妈与汤妈妈过来,封锁杏花坞的消息不让传出去。汤妈妈俯首安慰:“太太放心,对外奴婢早就找好理由,只说是太太为了要去西山办差的大爷,避免内宅之乱,特特召她们来叮嘱训诫一番。”
潘氏点头。
一众丫鬟婆子们挨个伸手进去摸官印。
最后,薛时邕命令她们背过身把手伸出来,命大管家、二管家、汤妈妈、何妈妈以及潘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一一检查。
除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手干净外,其余的人手上皆沾了朱红泥。
大管家三角眼死死盯着她们:“花妈妈、翠鸳、翠雀、你们三个为何不敢摸官印?来人,把她们绑了!”
潘氏立刻明白薛时邕的用意,那两个丫鬟和婆子是伺候银翘的,还有一个粗使婆子是大厨房的人,旁人都敢摸,只有她们四个不敢摸,是心虚害怕,她心头一阵失望。
银翘死死捏紧了扶手,面对潘氏利刃一般的眼风,软软的后倒在椅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太太……太太我那三个下人胆小,才行错,还请老爷太太……叫她们再试一次,她们一定不敢了。”银翘苍白的解释,跪在地上膝行到潘氏脚边,抱着肚子憔悴病弱,却也很无力。
薛时邕此时终于发话,对着那被绑成粽子似的四个贱奴冷冷的道:“说实话,保你们一命。”
厨房的郑嬷嬷磕头如捣蒜,把前后因由全都说了清楚。那桃仁都是银翘派翠鸳送来的,还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让她把东西加进殷绮梅用的奶子羹食材和器皿里,那冰蔓叶是花妈妈的侄子花老四磨成粉伪装成蔷薇硝悄悄送进来的,她不该贪财害命,不该受银翘贿赂种种此类倒豆子般说。那郑嬷嬷生怕牵连在府中各处当差混的颇有面子的儿女,甚至连人证物证都说了清楚,例如翠鸳送钱时,大厨房里的王启冒家的来取点心,冰蔓叶草伪装蔷薇硝时送来的小厮路上也是遇到花老四的,这些人都可作证……
花妈妈是多年老仆,抖如筛糠再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事已至此,她自知国公府的规矩,她已难逃一死。
那翠鸳、翠雀两个丫头立即哭着喊:“大老爷,大太太,都是银翘姨娘指使奴婢去送银子的,是银翘姨娘要栽赃梅姨奶奶,奴婢猪油蒙了心被蛊惑着犯下大罪,求老爷太太饶命啊啊……”
短短一个时辰,事情水落石出,高贵美妇的脸一片阴云笼罩,难掩失望愤怒的看着银翘。
银翘跪在地上,猛地扑到潘氏腿前抱住潘氏的膝盖哭喊:“大太太救救我!我是被她们栽赃陷害的!我真的不知晓啊!我已有身孕得太太大爷宠爱为何要去害梅姨奶奶?呜呜呜……我冤枉啊!我一直在您身边安分谨慎养胎!对大奶奶更是晨昏定省一次不误,她们自己生了歹意害梅姨奶奶与我何干?”
她心一横,干脆咬死不承认,都是那些伺候她的奴婢做的事儿,谁亲眼见到她指使她们了?何况她现在怀着大爷的孩子,她就等于握着一张护身符,潘氏一向护短儿,为了大爷的脸面,绝不可能让一个有污点的人生下大爷的孩子,必定会为她说话。
潘氏死死蹙眉,俯视着满脸惊慌冤屈的银翘。
说到底什么都没有礼儿的子嗣重要,银翘是糊涂了,但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银翘见潘氏严厉的神情略松弛,立刻匍匐在地上捂着小腹痛哭:“我的儿,都是姨娘不好!有人容不下姨娘和你呜呜呜……姨娘身边竟然出了那样的祸害!我的儿!姨娘带着你去了吧!”
看她一副唱念做打如同窦娥似的作态,春露恨的咬牙切齿,再看跪在最前面形容狼狈的殷绮梅。
春露一下子站起身,才十二岁的小丫头跪到大老爷跟前,咬的嘴唇都是血印子,眼眶里满满的汪着泪却没掉:“大老爷大太太容禀,我家姨奶奶蒙受不白之冤,竟然还被人倒打一耙,究竟是谁容不下谁?奴婢指着青天愿意赌咒发誓,此事若是我家梅姨奶奶所为,奴婢愿意立即受死,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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