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辞去了工作,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看着秦雨颂。
他神经十分紧绷,睡眠时间也少得可怜,生怕秦雨颂出现任何差错,就算叶片只是轻微地抖动一下,也能让他警铃大作。
这些天来,他亲眼看着秦雨颂慢慢长出了身体组织。
脖颈断口下的触须源源不断吸收着能量,越来越粗壮,膨胀成了混沌的肉团。
肉团分化出脏器,脏器表面慢慢长出表皮组织,形成一个个凸起的肉芽。肉芽像枝叉一样向不同方向延伸,分化成肩膀、手臂和胸膛,和结实漂亮的腰腹——形成了完整的上半身。
随着他的生长,花蕾也不断膨大,像是温床一样托举着他的躯体,让他像婴儿一般蜷缩其间。
而他胯骨之下,仍是一团混沌而扭曲的触须。触须介于肉质与木质之间,光滑柔韧,墨绿色的表皮上浮动着暗金色的斑纹,蠕动时会发出奇怪的刮擦声。
“嘶、嘶嘶……”
这些粗壮的藤蔓紧贴着花房,像是扎根在悬崖上的野花。可又不似野花鲜妍美好,跟秦雨颂冰肌玉骨的上身一对比,更显得混乱而邪恶。
宁枫满怀爱意地抚摸着那些可怕的触须,盼望着爱人能长得更快一点。
他早已无心关注外部世界,至于那场车祸,在新闻报道中,死的是一名无名无姓,身份不明的黑户。
宁枫不知道是谁代替秦雨颂死了,或许是那晚的流浪汉,又或许是别人。
无形中牵连了无辜的人,宁枫感到内疚和痛苦,但就算重来一次,他仍然希望活着的是秦雨颂。
负疚和庆幸,两种情绪不断地拉扯他,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余的事,专心致志照顾他的爱人。
可秦雨颂突然停止了生长。
那是第十一天的早晨,秦雨颂下身的触须停止了蠕动。
他伏目静好,如同中了魔咒的睡美人,似乎正在沉睡,却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宁枫被吓得脸色煞白。
他无能为力,只能手足无措地围着花盆打转,不断地呼唤秦雨颂的名字。
似乎他的哀求有了效果,突然间,秦雨颂胸口裂开了一道缝隙,从中探出一根细长藤蔓,迅速地缠绕上宁枫手臂,如同肉食动物灵巧的尾巴般,慢慢收紧。
宁枫猝不及防,被缠上的瞬间,只觉一股电流钻筋窜骨,胸腔里溅开尖锐的嗡鸣。
一个以人类语言无法形容的声音劈开了他的意识,带着不可思议的情感冲击力,将思想和概念直接植入了他的大脑。
宁枫所有的感知,都被这个声音占据了。
[亲爱的,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救我?]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藤蔓表面展开了无数细软的小刺,像是带着哀怨的恨意般,扎在宁枫皮肤上。
那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被蚂蚁啃食一般难耐,而宁枫不仅没有挣扎退缩,还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摸对方。
“不、不是的!我没有药抛弃你,更不想你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秦雨颂撑起上身,端坐在花间,在层层叠叠墨蓝花瓣的包围下,他像是降临人间的谪仙。
他睫毛颤动,眼睑往上吊,终于睁开了眼睛。
露出的眼球表面,覆盖着绿色虹膜,瞳孔是叶脉状的裂纹,有一种非人的悚然感。
他看着宁枫,开了口:“可是,现在我变成怪物了。”
“是你让我变成了怪物。”
在他张合的唇齿间,宁枫看到了遍布口腔的尖锐锯齿。
“不,你不是怪物!”宁枫猛地攥住秦雨颂的手腕,指尖发颤,泪水涌出眼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你害怕这样的我吗?”
“不。不怕。”宁枫怔怔地望着他,“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
“被我吃掉也可以吗?”
“可以的。”宁枫回答得毫不犹豫,“我都愿意的。”
秦雨颂笑了,唇间吐出蛇信似的花丝,欢快地舞动起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腰腹下的藤蔓疯狂蠕动,粗如成人手腕的触须将花茎和根系吞噬殆尽,尽数吸收。
然后,这些触须争先恐后地涌向宁枫,缠住他的身体,吊高他的双手,覆上他的大腿与胸腹。
一切发生得太快,超越了宁枫的想象,冲击得他大脑宕机。
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卷进了藤蔓的包围里,被拖到了秦雨颂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