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说起标本室的配电箱前天短路了一次,想请宁枫顺道检查一下,于是两人又折返回综合楼。
穿过来时的走廊,病人们的呓语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走廊里连微弱的风声都听不到,一片死寂,只有一股久未清洗的人体蒸发的臭味,沉积在空气中,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
凝滞而绝望的喘息。
……
……
要去标本室,必然要路过心外科的诊室。
迎面看到心外科的标识牌,宁枫不自觉绷紧了背脊,他用手按了按脸上的口罩,掩饰性地低下头,努力克制住内心隐秘而卑微的欣喜。
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同乡的李哥发来消息,问他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短信回到一半,宁枫听见迎面传来脚步声,一时间,走廊里嘈杂的交谈声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看到来人,李姐“呀”了一声,声调一扬,惊喜道:“秦医生你在呀,今天不是休息吗?”
宁枫的心猛地被攥了一下,抬眼看了过去。
秦雨颂,三十二岁,心外科主治医生,市医院的学历天花板,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
虽然脾气冷硬不苟过硬言笑,但凭借着的技术,以一己之力,让心外科晋升成了一院的王牌科室。
在医院八卦的小护士们那边,他还有两个标签:高岭之花,人类感情绝缘体。
高岭之花显而易见。
他眉若新月之弧,面似水月观音,一张脸美得让人心生敬畏,常见的溢美之词放在他身上,只会显得艳俗。
像他这样的人,与普通人“绝缘”也无可厚非。
秦雨颂迈着长腿走过来,走廊的光线像是瞬间亮了几个度。他扣子系得板板正正,白大褂一尘不染,单调的白色被穿出种浓淡相宜的美感。
“中午好。”秦雨颂对着李姐微微颔首。“临时有场手术。”
他相貌生得太好,气质也与常人不同,再礼貌,姿态里也是藏着一点高傲的。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秦雨颂离开时,跟宁枫擦身而过,距离有些近,两人都侧了侧身,错身的瞬间,宁枫忍不住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对方也正好低头,于是宁枫对上了那张漂亮又稍显冷漠的脸。
秦雨颂的目光也游弋过来,望向他眼睛,轻轻一瞥,掠开了目光。
他有双标准的丹凤眼,看人时眼尾会微微上挑,纤长的睫毛好似天堂鸟的尾羽。
宁枫猛地垂下视线,只敢去看他熨烫平整的衣角,整个人像被定住似的,一动不动,等他再抬头,秦雨颂已经走远了。
宁枫只看到他的背影,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道。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
秦雨颂果然不记得他了。
宁枫罕见地在工作时走神了。
手上测试着配电箱的开关,思绪却还停留在适才与秦雨颂短暂的接触上。
强烈的悸动褪去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担忧起秦雨颂的身体来。
秦雨颂最近气色都很不好。今天也是,脸无一丝血色,连唇色也是惨白,擦肩而过时,宁枫都能看见他露出的脖颈皮肤上青色的血管。
不对,那好像不是血管……
青色的纹路分叉蔓延,更像是某种植物叶片上的脉络。
宁枫不是第一次撞见这个状态的秦雨颂了。
之前的某个夜晚,他检修完医院的制冷系统,正好碰上结束手术的秦雨颂。
秦雨颂脱下手术服,木然地往值班室走,双眼没有焦距,瞳孔显出无机质的空洞,手里还握着一杯新鲜的血红蛋白。
宁枫怕他出意外,悄悄跟了上去,却见他将一整杯血液全部浇在了花盆里。
值班室里没有开灯,秦雨颂站在窗前,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进来,他的侧脸在黯淡的光线中呈现了被切割的状态。
有一滴血溅在秦雨颂嘴唇上,他像是品尝果酱似的,慢条斯理地舔掉了,喉结滑动,皮肤上隐约浮现出青色的叶脉状纹路。
宁枫思索着秦雨颂身上的纹身,心不在焉地整理工具。突然间感觉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脖子上,他伸手一摸,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只见满手刺眼鲜红,铁腥味浓重,分明就是血!
他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往上看,没看到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只看见一株含苞待放的白色桔梗。
那盆桔梗摆在一排标本中间,是白色的洋桔梗,花瓣轻薄如娟,枝条柔软无刺,生着伶仃的一只花苞,含苞待放,而左右两边的标本罐里泡着肢体畸形的婴儿尸体。
洁白秀丽的花苞与狰狞可怖的婴尸形成了极端的反差,画面在两者之间仿佛形成了一道扭曲的裂痕,有种荒诞的割裂感。
也不知是谁那么不注意,把盆栽忘在了标本中间。
宁枫总感觉这花有点眼熟,他拿下来一看,土壤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没有被吸收完的血浆,正滴滴答答地溢了出来,看来正是“水滴”的来源。
而宁枫也想起来了,这株桔梗,就是那晚秦雨颂所浇灌的花。
不可能认错。关于秦医生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