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没听见答话,转头去看柯澄,却见后者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在各式古董和艺术品中,柯澄最偏爱字画,赏玩久了,也能看出点门道。他点了点佛像脸上的红布:“这上面的佛,身负慈悲却枉造杀业,讨伐邪祟却嗜血痰肉,画的人心里有怨啊。”
还不是一般的怨。
“不过,该说不说,才气实在难得一见。”柯澄捏着下巴沉吟片刻,乐道,“也不失为一种先锋的流派。”
“什么才气,鬼气还差不多!”
麻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摸索起口袋里的打火机,“赶紧烧了,晦气的很!”
“暴殄天物!”A一把将画夺过来,护在怀里,重新卷好,“你可别动我的宝贝,等我找个画廊包装一下,兴许能卖个好价钱呢。”
“……”
麻三咋舌:“资本家真是百毒不侵啊。”
古玩鉴定的过程很顺利,受托的专家全程激动不已,连连夸奖柯澄有眼光。
几件古玩一挂上交易中心,如同油入热锅,沸沸扬扬,不少收藏大拿一听到消息,争相询问,竞价那是越喊越高。
一时间,柯澄可谓风头无两,春风得意。
不过那件最值钱的剔彩牡丹纹捧盒被他留下了。因为那是要送给他师傅赵掌柜的。
近来不知怎地,赵掌柜沉默得很,也不太来店里,生意全权交给柯澄打理,俨然是要退休的架势,实属反常。
柯澄打算等过两天赵掌柜生日的时候,送个大礼,解一解老人家的烦忧。
到了赵掌柜过生这天,按照以往惯例,柯澄早早便到了赵掌柜家里,跟赵夫人一起择菜烧饭,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直到坐上饭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老两口反常的表现。
赵掌柜神色恹恹,脸色格外苍白,夹菜吃饭的动作机械僵硬,柯澄讲了半天那批古董的事,他也只是淡淡地搭一两句腔。至于那个价值连城的剔彩牡丹纹捧盒,他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反观赵夫人,三不五时地偷瞄柯澄,眼神戚然,像是想说什么,又有口难开。
这古怪的气氛弄得柯澄食欲全无,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柔声问赵夫人:“师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师傅他……”赵夫人看了眼赵掌柜,犹豫片刻,咬着嘴唇,颤声道:“他得了——”
“我没事!”赵掌柜厉声打断。
他话音未落,倏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抖得像风浪中的残舟,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竟呛出了一摊血,脖子一歪,厥了过去。
从赵掌柜家里出来的时候,柯澄手脚冰凉,脑子也是木的。
晚上的弄堂,亮着盏半瞎的灯,忽闪忽闪地苟延残喘。他看不清路,磕磕绊绊往家走,整个人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师母那句:“你师傅他肺癌晚期了,医生说没两天活头了……”
对于亲生父母,柯澄没多少记忆,只记得爹妈不在之后,包工头上门给了一笔钱,说了两句安慰话就拍拍屁股走了。
那笔钱实在不算多,他跟弟弟很快就花完了。最苦的那几年,他没钱交学费,休了学,四处找零工赚口粮钱。
有次他在琉璃街帮人送货,店家诬陷他偷钱,赵掌柜瞧见,出面帮他解围。之后看他可怜,留下他在店里打杂,日子久了,就收做徒弟。
赵掌柜两口子没孩子,把柯澄当亲儿子看待,不仅供他继续读书,对他弟弟也颇为照顾。
柯澄大学毕业之后,本来分配到邻市的高中任教,但眼看师傅日渐老迈,他硬是不顾老两口的劝阻,把工作辞了回来守家。为这事,赵掌柜还发了好大的火。
而赵掌柜之所以瞒着他生病的事,也是想着反正治也治不好,还得多受罪,不如把这钱省下来,留给老伴和徒弟,也能走得安心点。
这一晚,柯澄跪在他师傅面前,哭得眼睛都红了,赵掌柜才松口答应去住院。
时值夜半,柯澄辗转难眠,翻身下床,鬼使神差地翻出了那几副佛像,在灯下坐在发呆,喃喃自语:
“要是真有满天神佛,因缘果报,那为什么是我师傅这样的好人得病?”
窗外树枝晃动,枝丫映出枯瘦的剪影,打在画纸上,更显阴森。柯澄却不觉得吓人,只有满腹的悲怆。
他仰头看天花板,眼泪流进了耳廓里,也不知是对谁说:
“我也怨啊。”
大清早,琉璃街上的铺子大多还没开门,只有行人两三粒。
麻三倚着门槛,满面愁云地抽着烟,一见到柯澄的身影出现在拐角,急得冲了出去,抓着人衣袖就往铺子里拽:“你怎么这么慢,出事了!”
“别一惊一乍的,有事说事,我还得陪我师傅去医院呢。”柯澄扒开麻三的手,神色恹恹地捏了捏鼻梁,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
昨天到家之后,他托朋友联系到省医院的专家,约定第二天带师傅去做个全面检查。
结果今早临到出门,麻三一个电话打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只能让老两口自己先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