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喻稚青的队伍被伪装成客商,一行人人数虽然不多,看着不太显眼,但各个都是最顶尖的高手,商猗目送着马车远去,原本已经渐小的雨忽地又大了起来,雨水顺着盔甲的纹路下落。
几乎所有可信的士兵都被商猗送到了喻稚青那边,原本就不大安生的军队彻底成为狼窝,而“硕果仅存”的几位亲信,都是那次地道中与商猗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他们记着商猗当时的恩情,无论外界如何纷乱不休,始终认定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
此时便有人想来替商猗撑伞,男人没理会,仍是大步地往前迈,他腿又长,大步一走,旁人非要小跑才能跟上。
嗓子仍有些不舒服,或许是话说得太多,或许只是很单纯的旧疾加重,男人冲着喉咙又是狠狠一掐,让痛盖去嗓子的痒。
他送小殿下走之前曾以为喻稚青会执着于报仇,闹着不肯离去,又有些怕少年会哭,整场对话里商猗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直在偷偷注意少年那双精致的眉眼,生怕冷不丁小殿下就会落下泪来——他眼睛那么大,似乎眼泪都要比别人大颗一些,多吃亏啊,他舍不得惹他哭。
可他的少年长大了,虽然短暂的气了片刻,但也知晓轻重,在得知了自己也会马上赶到后便很爽快地答应了,而且方才他抱着他上马车时,喻稚青在男人怀里小声地叮嘱,竟仍是开战前的那句“教唆”,若情况不对,记得马上就跑。
怀里的小殿下认真又稚气,小声催问商猗听清楚了没有,甚至学会沈秋实那套,要商猗跟自己拉钩才算放心。
男人低低答应着,有些心动,更多的却是惭愧,他总认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才会使彼此陷入必须暂时分离的境地,喻稚青舍不得他,而他只会比他更甚。
想到这里,商猗下意识地握向腰间的长剑,简直杀心大溢,恨不得把这全世界的人都屠光,再没有能挡在他与喻稚青面前的阻碍,又想起少年临走前的可怜可爱,以后自己要更加谨慎,不能再让两人有分离的情况,让他的小殿下可爱多一些,可怜少一些。
分离并不是个好兆头,老话常说合着生、分则死,商猗从不迷信,但关于喻稚青的事,他总提着无数的小心,所以也跟着虔诚起来。
他上了城墙,这样的暴雨里,站岗的小兵正走着神,没想到他会突然上来,竟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商猗看向黑压压的远方,远处有几点散乱的光亮,正是商狄的营地:“怎么样?”
“回禀将军,目前暂无异样。”
商猗伸手,那小兵又是一愣,旋即明白是要千里镜,匆忙递给对方。
雨势太大,千里镜也无法将对面看得分明,只依稀可见士兵的人影在营中乱晃,的确是在扎营休憩的模样,他甚至还看见三三两两的塞北士兵搭了雨棚准备做饭——男人忽然心紧了一瞬,马上举着千里镜往商狄营间养马的地方望去,不出所料的看见了营中的马数量少了许多。
小兵看商猗拿着千里镜看得入迷,又不自主地走起了神,哪知忽然“啪”的一声响,竟是千里镜落在地上,镜片碎成了好几块,而他们的将军已经大步奔下了城楼。
身后的亲信们眼见着商猗看了一会儿千里镜后发了疯一般,骑上战马就往郓县方向赶去,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了出去。
狂风骤雨中,面对下属的询问,商猗甚至没时间去解释,仿佛过去的每一秒都是在增加喻稚青危险的可能,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简直发痛,而他却无知无觉,只记得不断地扬起马鞭,催促马匹能跑得再快一些。
他是在商狄营地准备晚饭的情形中察觉出不对的,虽然看着和谐又静谧,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刻意之感——太刻意了,塞北一向是在帐篷中衣食住行,除了大型宴席,很少会在外烹饪,喻稚青受不了油烟味,他才特意在外面搭了个灶台,这几日那么大的雨,习惯在帐篷里做饭的塞北士兵何故要大费周章地在外面干活,简直就是想要故意放松他们的警惕。
果然,营中的马匹也变少了。
商猗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疑,但理智使他清楚另一种可能:商狄或许知晓了他的计划,已带兵埋伏在喻稚青前往的路上。
身下的战马已被商猗催到了最快的速度,甚至将身后跟随的人甩出一大段距离,可商猗只恨还不够快,雨水在泥地里积出深浅不一的水洼,马蹄溅起浑浊的泥水,男人无暇顾及,然而战马在踏过一个颇深的水洼时,前蹄忽地一软,令商猗连人带马一同摔到地上。
男人起身察看,发现是那水洼中竟藏着一把弯刀,大概是被谁遗落在这里,马匹无意踩到,割伤了前蹄。
可比起战马受伤,商猗此时有了更值得担心的事。
为何往郓县的官道上会有塞北的武器遗落?男人向来冰封的神情裂开一道缝,无数的担心从那道缝里涓涓不息的流出,大雨滂沱中,他果然在泥泞的地面上找出了打斗的痕迹。
身后的将领们还未跟来,受伤的战马也仍倒在地上,他顾不上那么多,寻着痕迹的方向奔去。
大雨洗刷着一切,而这一刻天地却又是那样的安静,身旁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小兔剑穗的铃铛声响,其实过去那么多年,铃铛早就不复当年那样清脆了,可不知怎么,在他和喻稚青的耳中,那铃声永远是旧时一样的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