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除夕,便是长达十五日的年假,趁着拜年的功夫,宁轩私下见了左相。
陈源道脸色发青,屋内红火却衬得他看起来比重伤初愈的靖王更显孱弱,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宁轩请左相入座,两人寒暄也寒暄不起来,左相对着他并没有好脸色,无印楼的账两人还没算过。
宁轩只好斟茶赔罪:“大人,宁轩也是迫不得已。”
左相道:“既然迫不得已,又何必惺惺作态。”
宁轩淡淡笑道:“正是迫不得已,所以不想再受这个胁迫。”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陈源道早就听说了自己日前差点被靖王在大庭广众下处置的事,此时自己该是满腹委屈,但这时投诚,既不能太殷勤又不能太克制,宁轩神色淡然,眉目凄楚,眸中一点星光,却又透着几分倔强,倒是将受制于人的滋味演了个淋漓尽致。
如果此时面对的不是左相这等人物,对方只怕早已欣然入局,哪里舍得宁轩这样家世背景的美人在王府里受人欺辱。
然而陈源道不动声色。
宁轩无奈敲了敲桌子。
纪无纣从内室走出,俯身便拜:“相爷!”
陈源道面露惊诧。
宁轩道:“无印楼表面上是被悬宸司铲除殆尽,实际上人马并未损失多少。相爷,我想,我的诚意您也见到了。”
左相微微动容,宁轩带人剿了无印楼的老巢,原本是必败之局,如今却暗中保下无印楼,形势登时逆转:“世子前倨后恭,让老夫捉摸不透。”
宁轩稍稍挽了挽袖子,露出前几日被鞭打的痕迹,他依旧是神色淡淡:“正如大人所说,有些事,如果没有必然的把握,在下也不敢轻易入局。”算是解释了当初婉拒陈源道邀约的缘由。
陈源道在惊讶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在很多人口中听说过宁轩被如何折腾,私奴是既然是玩物,刁难折辱又岂会少,纵使流言如沸,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宁轩与赵靖澜的关系究竟如何,他不敢下定论,因此前次会面也是试探居多。
宁轩道:“相爷既然已经说服了陛下,想必不会介意再多一个盟友。”
左相不置可否,道:“我看世子还是养好身体,此事,容后再议。”
宁轩也不着急,让纪无纣跟着他走了。
陈源道这个风风火火的脾气,自从被赵靖澜敲打后着实有所收敛,但他和小皇帝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的局面如此劣势,想来是忍不住不对宁轩的示好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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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轩送走左相,前脚刚踏进悬宸司,后脚就被暗凛拦住,火急火燎地赶来禀告。
“西北战报,柔然起兵了。”八百里加急。
宁轩脸色微变,西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战报言简意赅,原本要接任薛绩之的胡灵运将军在行军途中被柔然军埋伏,两万大军顷刻间覆灭。
宁轩心下大惊。
两万人。
西北太平多年,十年间可谓从未有此败绩。
“王爷知道了吗?”
未等暗凛答话,一匹快马疾驰到眼前。
骑马的小太监动作迅捷,禀告道:“西北紧急军报,陛下急召大人入宫议事。”
宁轩边上马边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三人很快到了内阁,议事厅里站满了人,小皇帝端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吵得不可开交。
“柔然小国!竟敢举兵来犯,若不派兵出征,如何消其气焰!”
“钱呢!现在什么时节!封大人,你要打仗也不是说打就打!”
户部和兵部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不可能!怎么样也要先查清案情!柔然到底想干什么!”
“等你们查完将士们的尸骨都寒了,你们也不怕前线的将士寒心!”
“薛继之带兵,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薛继之也是朝廷兵马,他怎么敢!他……”
“不可能,两万人的兵马,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没了,前线到底在搞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清查阵亡将士,安抚其妻儿,不然民心不稳,军心动摇……”
“柔然铁骑,依我看,还是议和……”
本朝自新帝登基,太平已久,年关节下,原本在脂粉窟中销魂的臣工们被紧急捞了出来,看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抓不住重点,便知人心惶惶。殿上群臣,有人眉头深锁、面色凝重,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本对质的只有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又被人岔开,不断有人插话,全然不把上首端坐的皇帝放在眼中,大殿中逐渐吵嚷起来。
宁轩悄无声息地闪入殿中,比起如何应对,他更想知道西北究竟发生了何事。没有大规模交锋,柔然悄无声息全歼了胡将军的精锐亲兵,这件事已经不止蹊跷,简直称得上匪夷所思。
小皇帝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突然一拍桌子,发出“砰”地一声。
“够了!”他大喝。
“别吵了,给个章法,如何做!”小皇帝没有耐心,只想知道怎么解决,他素来不理朝政,自从上次被赵靖澜刺激了一番后终于有心在国事上用功。然而治理国家又岂非一朝一夕之事,贸然插手,连东南西北也摸不清,更别提朝廷派系斗争那些弯弯绕绕。
大殿顿时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