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纬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连日关注着炉龛工作室的所有消息，虽然问过季笺，但得来的安抚没有冲淡那些网上的猜疑和谩骂。
又想到季笺杂乱狭窄的出租屋，破烂难受的行军床，季纬终于忍不住了。
想叫人夜里睡的安稳些，特意订了新床和床垫，一个人偷偷跑到北京来。
也特意不告诉季笺，就是怕这个倔强的儿子执意不让他花钱买。
搬床公司的人手就在楼下，落日投在小型货车的漆面上，而季纬僵硬地站在门口，目光晦涩地投向自己的儿子以及他身边站着的人，最终又落在半开半掩的卧室。
行军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
被辱凌乱，上面有两个枕头。
季纬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到底有多可怖，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耳边嘈杂着季笺倏然站起撞到椅子的拖拉声。
他满心都是给季笺一个惊喜，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早就背着他和九年前的那个人再次混到一起。
生日帽，打火机，依旧燃着的刺眼的蜡烛，工作室其他人的笑脸……
季纬仿佛就是个笑话。
季笺从椅子上一下站起身，他多少年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大脑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连看一眼闻椋都变的极其艰难，只能手足无措道：
“爸……”
凌邛不知道怎么回事，猛然想起去年季笺叮嘱过他们不要在季纬面前谈闻椋，这个平日就很聪敏的师弟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立刻扯开笑脸道：“叔叔怎么今天过来了，正好……”
季纬只觉得耳畔烦躁，并没有理他而是大步挤开凌邛冲了进来，言涯和其他两个同事都察觉到了不对，还不及说什么，便看季纬死死盯着季笺。
顺着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季纬盯着的根本就不是季笺。
而是脸色同样紧绷的闻椋。
季纬胸口起伏，抬起的手掌止不住地抖，哆哆嗦嗦似乎是想怒斥出声，却好像全被什么堵在胸口里，低哑着指着闻椋，终于咬着牙狠狠道：
“滚——”
闻椋站在原地并没有动，眼神也没有任何回避。
只是冷冷站在那里，却在某个瞬间突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见面只有一个滚字。
仿佛被闻椋的没有回应激怒了，季纬两步绕过凌乱的工位一把拉起呆滞在原地的季笺，想再一次彻彻底底地从闻椋面前消失。
但却没有拉动。
季笺勉强回过神来，盯向季纬的眼睛逐渐变红，他垂眸任由手腕被强拽着，复又看向季纬：“爸，我们再谈一次……”
“谈什么？以前就已经和你谈明白了，你怎么答应的我？！”
季纬死死拽着季笺手腕不松手，骨头似乎都要被他攥裂了，鲜艳红痕从指缝里露出来，季笺紧抿唇线，笔直的像把刀一样。
“我从来没有答应你过什么。”
季笺回答很短很强硬，强硬果断到季纬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满心的烦躁和怒意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不敢置信地问他：“你再说一遍？”
突如其来的闯入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季笺在短瞬里根本就没有想起季纬的身体，只是感觉回到了九年前，他被强逼着被怒斥着，就仿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叫他翻不了身。
季笺心底泛起厌恶，身上像是长满了尖刺，狠狠地和季纬撞在一起：“我以前就没有答应过……”
只不过是这件事成了两个人的禁区，以至于季纬在沉默中以为自己得到了承诺。
“啪——”
季笺的话根本没来及说完就被季纬一掌打断，整个人毫无防备直接被扇得连退两步狠狠撞在桌子上，工作室的人全都震惊了，季纬还要上前拽起季笺，闻椋一步横挡在两人之间抓住了季纬再次抬起的手。
凌邛大惊失色，离季笺最近的言涯冲到他身边却发现血滴在手背上。
被猛掼一掌，季笺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口腔里的肉也被牙齿剌破，耳朵嗡鸣喧叫，两眼前全黑，弯着腰手扶在桌子上眩晕到找不到方向，幸亏言涯一把扶住他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让开——”
季纬挣脱闻椋的手，闻椋远比他高，低头冷冷看着季纬。
“让开再让你打吗？”
闻椋立在季纬前纹丝不动，季纬推不开挡在前面山一样的阻隔，目光从旁边越过闻椋看见已经缓过气来的季笺。
“我带他走。”季纬气到浑身发抖，指着闻椋怒斥道，“你给我让开！”
季笺现在还是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晃了晃头眼前的黑才消散一点，抬眼发现自己被闻椋挡得严严实实。
“叔叔怎么能打人？”
言涯一贯不喜欢出头却开口替季笺说话，但他慌了神，凌邛抓起桌子上的纸巾就让季笺擦血，白色纸团很快被鲜血染尽，季笺突然边咳边笑了出来。
季纬还在和闻椋对峙，对话的内容季笺听不清，胡乱擦干净脸上的血季笺站直身体让闻椋再也挡不住他，季纬看到季笺狼狈不堪的样子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出租屋里所有的人都站在另一侧，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不解和愤怒。
他担忧季笺的将来，但现在竟然成了他一个人胡闹，季纬脸色更加难看，终于火气爆发出来怒斥质问闻椋道：“你能给他什么？”
“除了把他往不被人接受的路上带你能做什么？”季纬往前逼近一步，“现在网上全是骂他们的话，如果你们的鬼混被捅了出去，别人又会怎么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