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无所有在一个孩子面前展露出来,一览无遗。
他除了生气,却不得不承认——他没有爸没有妈没有家......
“在稻草村没什么不可能的,有人还能在这里看见不可见之人,追不可再遗憾。”
他跑累了,不知道跑到哪家的稻田里,他被高大的稻草遮盖着,在泥泞的地上,浑身都沾上了泥。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说他没爸妈,再好的成绩家长也会没人来参加,他已经学会忽略了,为什么林圆说他就会这么难受呢?
天色暗下来,昏沉沉,不见五指,他不知道林行知是不是在找他,他什么都没带,就这么躺着,好似没有心脏的植物人。
他能回哪里呢,林圆的话就像惊雷。他除了林行知,一无所有,林行知给了他家,可是那不是他们的家,他是个外来闯入者。
林圆这样的坏嘴巴小孩都有个父亲,怎么他这么乖就没有一个父亲呢?
“在稻草村没什么不可能的,有人还能在这里看见不可见之人,追不可再遗憾。”
陆远徒然再想起来这句话,耳边听见人走路的声音,穿过层层稻谷,好似就在自己的旁边。
陆远跟着走,走到一片芦苇荡。
在那芦苇荡里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芦苇丛在动,其实那更像一个影子,更像是小时候太过于想念一个父亲。
他想象他的父亲跟世界上的大多数父亲应该都一样,肩膀有点宽,能够让小时候的自己坐上去,长得比自己高,想象他的职业,想问他这十几年为什么不留在他身边。
事实明明就该是不可能,这个人不可能在这里,可他就相信那一眼,相信对岸的芦苇里头他爸在里头走动,他的腿先动了,脚跟着去追了。
他摔进了水里,鞋子湿透了,踏上了岸边栓着的小船上,他松开挂绳子用力划去,去证明他有。
他离林行知奶奶家越来越远,浪花进了船,雨愈来愈大,遮盖了他的眼泪。他爬上对岸,手上沾满了泥巴。
他不要命了去追那个飘动的高大影子。
手臂被旁边硬粗的杆划破了,脚下全是尖锐的石头,把鞋底捅破了,沙砾进去了,脚底感受不到里头沙砾来回滚着的疼。
他离那个对岸的家很远了,林行知会生气,可他也不想回去。
他想着了林圆的话。
他有娘生没娘养,占着别人家的窝。
那他现在就去找,去找他的父亲,证明他有个家,他不是贪恋别人家的温暖,他只不过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过来玩罢了。
他是还有家可回。
陆远看不清地面,被绊倒了,摔疼了,膝盖摔麻了,雨水压得他站不起来了。
他不甘心,他只不过渴望一个正常家庭。
他错了吗......
他无时无刻在想象一个父亲突然来与他相认,从未表露,从未诉说,久到自己被欺骗。
他其实依旧很在乎。
陆远趴在地上,抓着地上的一撮土。
潮湿的雨水在眼里飘荡,他的凄凉无助的哭声被雨声冲刷地根本听不见。
那个父亲的影子在雨里消失了,只不过是执念的幻觉。
陆远半夜被人发现在烂泥里头,林行知找到人的时候,已经高烧不醒了,在无意识地呕吐。
林行知除了冷静让自己不着急,一遍遍给陆远擦干净身体,热水酒精一遍遍地擦,41度的高烧好歹降下来了。这里离县城医院太远了,现在下大雨,全是泥,车开出去很危险,他只能用小诊所的药先压制,若是降不下来,就打算拉个三轮车带他出去。
半夜陆远会无缘无故的大哭,陷入梦魇里,一直醒不过来。林行知把他当小孩哄,一点用都没有,高烧把脸烧得通红,哭得呼吸不通畅。
林奶奶觉得陆远是水土不服,阳气不足,沾到一些不干净的在身上。她装了一杯米,用一块布包住,倒过杯子来,一杯米棒在陆远额头前打转,念着听不懂的话,像是古老的咒语,说是驱邪。
过了一阵,陆远真不哭了,林行知就抱着陆远,怕得要死,怕高烧要把陆远带走,病痛好似老缠上他身边人,又要带走一个。
林行知把那半面佛摘了下来,戴在陆远脖子上,捂着玉,一直求着佛祖——求求您了,我这辈子会多做好事,求你了,别这样对陆远。
陆远醒来的时候,林行知躺在他的旁边,睡得很沉,抱着他的腰。
陆远胸襟前有一片深色湿润的地方,陆远摸了摸,就知道林行知又哭鼻子了。
他太混蛋了,竟然总让林行知这样人落眼泪。一起身,一块玉落下来,林行知从不舍得摘的玉佛,保平安的玉佛在他身上了。
他揉了揉林行知的头发,林行知醒了,两人双目对视。
外头的雨停了,雨滴落下屋檐,晶莹剔透。
林行知重复了那句话:“陆远,你好像越来越虚弱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我现在不是好了吗?你看,生龙活虎的!”陆远抱着林行知亲了一口。
林行知的眼里还有泪,他抓住陆远的衣襟。突然门被打开了,林圆抓着一只绑住鹅进来,看见陆远便缩了脑袋,连忙说:“对不起!我我……说错了,陆哥对不起……”
他走走着便哽咽了,说着就把鹅塞给陆远怀里:“陆哥,对不起,我爸说吃鹅好,对身体好,我挑了最肥的给你,陆哥,我……我不要……你不要死,对不起……”
林园说着说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他真的没想到他的几句话差点让陆远死在芦苇荡里头。陆远便说了一句:“你说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