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01
丁京辞曾问过他,如果自己被生活撞碎,碎成一片一片的,他还会不会这样陪着自己?翟清焰叼着根棒棒糖,叉开腿一颠一颠得戏谑:“喜欢你就够麻烦的了,还得一片一片捡起来喜欢,累死我你自己当鳏夫去吧。”
‘可爱你的人会美滋滋得边捡边喃喃道,这片是我的,那片也是我的。’
谁曾想,一语成谶。
道家说人三魂七魄,胎光、爽灵、幽精,以及七魄。他从丁京辞二魂七魄中走到剩下这一主魂胎光,已是最后。
这也是为什么丁京辞今天睡醒后冷着声问他,车祸那瞬明明可以躲开跑过来一起送什么死。
是,他已经忆起翟清焰能参与他这次灵魂碎片的起因,可他不知道当场死亡的是他,不是成为植物人的翟清焰。
丁京辞后退一步,撞得身后天堂鸟的叶子噗簌直扇。侧头、抿嘴、皱眉,落在翟清焰眼里好似挨个拔甲,鲜血淋漓,避无可避。
“我是死是活?你是死是活?我这二十多年全是死后的生活?”丁京辞一屁股往后坐,被翟清焰拦腰护住没摔:“你是人,活生生的人。”
“那我呢?我是谁?”丁京辞头抵着他肩窝,长久得呼出一口气,浸满无力的叹息,“所以那真的是我的坟墓。”
我的埋骨地。
从来没有什么好朋友,什么替身,自始至终只有他,也只是他丁京辞。
无数荒谬堆积,他抽丝剥茧后得到的只剩难过。
记忆渐渐恢复,但丁京辞的眼伤一点儿起色都没有。翟清焰拥着他联系医生。丁京辞呼吸浅浅,枕着翟清焰重复:“三魂...七魄...前九次我都死了,对吗?”
翟清焰抱紧他,点点头。
“这次如果还是...你也会死吗?”没等人回答,他支起身摸索着站起,“我想回房间。”
哪怕在睡梦里,也嘴唇紧抿,翟清焰守在床边,视线一遍又一遍抚过他眉眼,想起前面所有——或热血;或憨傻;或冷淡;或怯懦,一次比一次鲜活。从头到尾,他从未逾过矩,也从未在他面前表明身份,孤身从碎片打造的芥子世界中醒来,没有向导没有规则。以不变应万变这道理他记得死,再想再念只敢掐一把自己后远远看着,怕自己做梦,怕他去追风追太阳,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好些时候目光相遇,足够他挨过千万个日夜。
他把额头蹭进丁京辞的掌心,额际抵掌根,缓缓磨着,便再没有其他动作。“害怕吗?”丁京辞醒过来。
“怕。”
“怕什么?”
“怕你不要我。”
“也就这一次没有不要你吧?你就没怕过找错人?”
“不怕。”
第二天一早,他们驱车几百公里到丁京辞一家以前住的老家属院。房子一直没拆,来往却没剩几个熟人。等他们上到楼层,被楼上探出脑袋的老夫妻叫住,两位老教授算是看着他长大,说话又是点头又是好好好。
知道他失明后登时就红了鼻头,跟着一起进到屋里帮忙找东西。他坐在客厅,听到老人问翟清焰是否找对,又或者走两步没到书柜是杂物,才发现这个家竟然那么大,原先三个人嫌挤的厨房,老太太还说比自家大不少。
等到提醒幼儿园放学的闹钟响起,老两口才一步三回头去接孙女。
他几乎想尽了可能,连妈亲手绣的十字绣都让翟清焰取下来检查背后,一无所获。翟清焰想劝,话未出口被堵住:“与我相关但不可能是我,我身价五十顶天。”
翟清焰只好跟在身后,走一步拉一步,最后看人快急得发笑才说该去医院复查。
“不去。”丁京辞陷进座椅。
“那我们这次了解情况就主要靠通话哦丁先生。”车载蓝牙传来医生的声音。
……
下车时的情绪都不算高。他现在不适合长途飞行,状态也没见好转,这意味着他可能一直如此。
翟清焰让保姆把人扶进去,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日头慢且长,蝉鸣聒噪不已,吵得人心烦。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一次生出无措。
02
后来几个月,丁京辞开始中西结合,双管齐下,再苦的药汁也能端着就喝光。在这边房子住久了也摸出门道,有时近点儿的地方心大到不用盲杖就敢走。得亏翟清焰回来早,几步把人逮住,手里的甘遂刚丢进药罐里。
翟清焰多看了几眼:“不嫌难闻?杵这丢的什么?”
“药呗,你眼睛也不好使了?”抱臂朝人扬扬下巴,痞里痞气,“好说,待会儿匀你一碗。”
他摆摆手,把盲杖递过来,端着保姆切好的水果一齐到花园里晒太阳。
丁京辞嵌躺椅里,两腿伸到绿茵外够阳光,他肆意,翟清焰就静默。
“有话说话。”
“嗯?”
“这位先生,我是瞎了,不是痴了,被人盯着看很久是能感受到的。”
“走吧,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