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央……”
温柔女声在耳旁萦绕,褚央浑身疼得厉害,脑袋尤其昏沉。但他潜意识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努力睁眼往前抓:“……妈妈!”
一双澄然通透的水蓝色双眼凝望着褚央,褚央太久没见到母亲的面容,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幻境:“妈妈……”
杨菲菲握住褚央的手:“我们央央,真是辛苦了。爸爸妈妈好心疼,好想抱抱你。”
褚央牢牢抱住母亲,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可在母亲怀中,他永远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我太弱小了,没有保护好妹妹,也没能保护好我的哨兵。”眼泪决堤滑落,褚央伏在杨菲菲肩头哭泣,“妈妈,对不起……”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杨菲菲拍他的后背,“你特别勇敢,我们为你骄傲。”
“可是!”褚央察觉到杨菲菲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焦急地挽留她。然而无论如何用力,他都没有办法释放出精神触丝,甚至连精神力都汇聚不了。
他的精神力已经破碎,和废物没有半点区别!
“央央,不要害怕。”杨菲菲拼命抓住褚央的肩,眼底含泪,饱含无限爱意与怜惜,“你是命运送给妈妈的馈赠,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褚央奋力往前扑,母亲的身影却彻底弥散在幻觉中。失重感将他拽回现实,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听到仪器报警的滴答声,还有自己紊乱的呼吸。
“热……”
褚央胡乱擦掉脸颊上的水痕,试图起身开灯。强烈的晕眩让他抬头一秒便重新栽回床上,喘息着发出呻吟。就在这时,病房门打开了。
“谁!”
发低烧的向导看不清来人,只觉得他好可怕,本能感知到危险。那人将门反锁,缓步走到褚央床边,俯身靠近褚央。
“厉……唔!”
哨兵举起插好吸管的水杯,抱着褚央坐了起来,堵住他的嘴。
“别说话,先喝点水。”厉卿贴着褚央的耳朵,“刚刚你一直在叫我呢,小猫。”
温水里加了营养液,在口腔中迸发出温和的甘甜。得到滋润的嗓子终于能够发声,尽管有些困难:“这是哪?”
“深圳,医院。”厉卿把水杯放到地下,扶褚央躺回枕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热……”
褚央额间布满晶亮的汗水,明明隆冬时节,他却燥热得想脱光衣服,浑身都颤栗着发酸。厉卿将床头灯调到最小亮度,捏住褚央的手指:“小猫,看我。”
向导咽了口唾沫,他感觉厉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直到灯光落在厉卿鼻梁上,深邃的五官被刻画得深沉无言,他才发现哨兵的双眼红得滴血,下巴扣着冰冷的金属止咬器。
“厉卿!”褚央不顾头晕爬了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焦急万分,“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中央塔又来找你了?”
“我没事。”厉卿任由褚央来回抚摸,用尽可能坦然的语气说,“联结断开,我变成了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褚央感到天旋地转,上身软倒在厉卿怀中,不可置信,但又觉得万分庆幸,“太好了,你没事……”
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心自己,厉卿觉得这样的褚央实在惹人心疼,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永远不与向导分开。褚央用孱弱的手指拨弄厉卿后脑勺的止咬器开关,试图解下这样屈辱的束缚:“怎么能这样对你?左潇被抓住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别的都不重要,褚央,你听我说。”厉卿把褚央抱回床上,扣着他的双腕低语,“这个止咬器是我自己要求戴的,如果没有它,现在的你可能已经被我咬断脖子了……就像沙漠里的甘露,饥饿之徒面前的美餐,你对我有百分之一万的吸引力,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你现在正在发结合热,过去长久的不良作息让你的向导素水平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我和医生沟通过,联结断开对你来说唯一的利好,就是提供了彻底根治疾病的机会。”
“可能有些难理解,但我现在把决定权交给你。”厉卿拿出郝医生给他的两支针剂,耐心解释道,“你有两种选择,第一,不与我联结,直接用药物治疗。我会陪你去莫斯科,把病彻底治好。”
“不……”
“你先听我说完。第二,与我联结,但这意味着你必须放弃双生精神体中的其一,从此只能以攻击型向导或幻术型向导的身份生活。况且从未有过黑暗哨兵与向导结合的先例,我不知道结局如何,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遭受更多的痛苦。我们之间的联结本来就是我强迫你的,当时你神智不清,但现在,我不想再趁虚而入。”
“对不起,从前的我太狂妄偏执,一意孤行。我以为只要能将你圈禁在领地里,把你当作花瓶呵护,就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左潇的计划给了我当头棒喝,这是我第一次任务失败,我想,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小璇说得对,向导不是依附哨兵而活的,天地广阔,任你飞扬。”
“是我需要你。”厉卿说得缓慢,哨兵的骄傲不允许他失态,可褚央跪坐在床上望着他,早已潸然泪下,“现在我终于明白,会不会太晚?”
他们都错了,自我感动地一厢付出,自以为是地替人决断。哨兵与向导之间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隐瞒,不是保护与被保护,依靠与被依靠,欺骗与被欺骗。
信任,坦诚,责任,并肩。
每个哨兵对《神曲》的顿悟,往往伴随着如此刻骨铭心的失而复得。
“对不起。”褚央与厉卿额头相依,哽咽地说,“对不起,我的哨兵。”
厉卿捏住褚央的后脑勺,止咬器阻止了他们之间的亲吻,因此他只能用手触碰生命中最珍视的人。窗外传来IGA工作人员的喇叭声,金色精神触丝围织成网,对准厉卿严阵以待。
“褚央向导,我们是向导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郝医生对着病房喊话,“现在,你有权拒绝哨兵的联结,协会将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请不要害怕。”
“小猫,别怕。”厉卿抹去褚央的泪,“你要是想和他们走,我就在你一眼能望到的地方,永远不会离开。”
「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在。」
初次联结的记忆涌入脑海,褚央感到头痛欲裂,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紧张。他低头看自己裸露的大腿,曾经种满刻印的地方玉白无暇,空旷得叫他心碎。艰难选择摆在面前,他要舍弃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放弃用生命保护的哨兵?
结合热让褚央无法再思考,他试图用精神触丝探查厉卿的精神壁垒,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颓垣败井,廊庑倾欹。
“褚央向导,请尽快用精神触丝回复我们。”郝医生担心他出意外,提醒道,“止咬器中有麻醉针,你可以行使向导的权利。要是再次联结,你们之间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生死与共,一方遭遇不测,另一方绝不苟活,你要考虑清楚。”
“别听他的。”厉卿将针剂塞进褚央手里,“遵从你内心的选择,褚央。”
“……我只有一个问题。”褚央嘴角紧绷,显露出不寻常的坚毅果敢,“厉卿,如果我不是幻术型向导,你还会与我结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