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止川是什么时候爱上钟成允的呢,细细说来他自己也不知。
当时为了复仇脑袋一热就去请了旨,嫁入他家之后,只感觉这个钟家二公子是个荒淫无度的混账,虽然他也沉浸在快感,但从没想过要对他赋予真心。
闻止川的人生总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可以把控一切的事情,但每次欢愉到极致,又会沦陷在他爱意泥泞的眼眸中。
若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不对劲,大概就是在发热醒来,清冷的房间,身旁冰凉的卧榻,把他打回了在宫中那段寂寞的日子,那没有尽头又提心吊胆的日子。
闻止川常见后宫女人为了皇帝的一点爱而自尊全无,哭喊不止,他讨厌宫中的哭声,也讨厌夏日里聒噪的蝉。
他第一次如此期待望见一个人的眼眸,他又想起蝉。他不怪蝉,若他是蝉,或许会唱得更大声来换取心上人的一个回眸。
闻止川不知为什么有人会用尽全力哄另一人的开心,能毫无怨言地付出自己的所有。
钟成允说:“我的闻左是世界最独特的人,这是我的福气。”他还说:“若我的性命是你计划里的一环,我心甘情愿奉上。”
在他黑暗又渺茫的一生,钟成允闯入,擦着汗给他种满繁花。
春花开了又败,平静温柔的日子像细水一样流淌,他甚至想,若这般安宁地度过一生,与他,与孩子,该多好。
水总会涨起来,雨天也一定会到来,闻止川如同走丢的孩童,在钟成允离开时举踵思忘,又盼着哪一日晨起,眼前就是他沉睡的面庞。
若说有什么如同柔妃逝去一般难过,那便是那个太监夹着尖锐刺耳的嗓音说他的心上人战死边疆之时,那日的太阳太毒,让他想挖出那太监的喉管。
苦难从不独行,那夜的月亮着了火。
他承认了,他保护不了任何人,被他连累的母亲,他的夫君,他的家,都被熊熊烈火付之一炬。他夫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和孩子们等我,等我回来那日,家门也不入,载着你我们就去游玩。”
闻止川心死了,他不愿再笑,那块玉佩让他藏到了卧榻深处,他对外从不提起自己的曾经,只说:“我会效力。”
看着中毒的人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漠,杀人让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有看到两个白嫩嫩的小孩子的时候,他才能撑起一抹笑容。
只是在深夜时分,闻止川看着自己怀中的两个孩子,眼前会被泪水模糊,怎么擦都擦不尽。
他看着天边遥远的月亮,等到这两个孩子长大了,他便也去边疆,他的夫君在黄沙之中会孤单,就算下去被责骂,他也要下去,用自己的魂魄再同他见一面,说说话。
他原是要死的,跪在帮主前的那一刻让他就知道了。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是到了十五吗?
十五是个团圆的好日子,他蒙上面罩,跳上枝丫,可惜他这辈子没法圆满了。
空无一人的院子和无人看守的女人,又是一个请君入瓮。他这五年见多了,一打五十勉强能应付得过来。
终归还是出现了意外,他思念了五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闻止川什么都不想顾了,他疲累至极,漏出自己的脸,转过了身。
钟成允先是玩味地笑着,看见他缓缓转过来,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闻止川看着他,发丝,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虽然他没有带金色的发冠,没有穿蓝色的袍子,他还是认出了他,那个以为被埋葬黄沙的,他的夫君。
钟成允嘴唇颤抖,他努力想发出声音,发不出,他只好快步走上前去,把闻止川的面罩盖上,又拉开。
像他们新婚时那样,他掀起盖头,又错愕地放下,又掀起来。
“你...”钟成允红了眼眶,半天只憋出这么一个字,闻止川看着他,眼泪把面罩浸湿,圆月高照。
钟成允后退两步,给了自己的两个响亮的耳光,再睁开眼睛,那张脸还在自己面前。
“你,是....是....是....”钟成允想说话,但他结巴了,说不出话。
闻止川握住他的手:“我是。”
钟成允定定地看着他,抱住他嚎啕大哭,闻止川也紧紧抱住他,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决堤。
夜莺站在深林里鸣叫,它无法理解人类的悲欢,但那悲痛的哭声,触动了它的情肠,它的歌声也夹杂着哭泣。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钟成允紧紧抱着他,力气之大让他全身颤抖,他怕一松手闻止川就会消失在黑暗里,“闻左,你好狠的心,你去哪了啊,你去哪了。”
闻止川用力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他一个劲的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哭,哭到月亮歪斜,哭到繁星点点,夜莺都睡了,他们还紧紧抱在一起。
原本就是要抱到山崩地裂的,多抱一会又如何。
闻止川靠在他的肩头,眼泪还在流:“你没死啊,混蛋。”
“我死了,我一直都是死的,我今晚才活过来。”钟成允紧紧抱着他,“闻左,你是我的命。”
“混蛋!”闻止川用手捶打他,牙关颤抖,“你混蛋,混账,最恶的人,钟以绪,我恨死你了!”
钟成允抱着他躺到了地上,草坪上的刺有点扎人,但钟成允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床了。
他看着闻止川,说:“我现在手里没有糕点,你先原谅我,糕点我欠着好不好。”闻止川眼睛红肿,他摇摇头:“不要欠,你突然走了我就没人讨债了。”
“我不走,我永远在这。”钟成允笑了,他吸吸鼻子,“你若是敌方派来的易容奸细,我现在是不是中计了。”
“对啊,早就跟你说,你这样的若是个姑娘,肚兜都被人骗走了。”闻止川转过头不看他。
“骗就骗,就当我活这一生只为做一场梦,只为做一场关于你的梦罢。”钟成允把他抱进怀里,“太好了,太好了。”
闻止川不知道他说的太好是什么意思,是遇见,还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