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警官,喝咖啡还是茶?”刘程烨打开家里的橱柜门扭头问闫赴。闫赴进门以后没有着急落座,他先是在玄关环视了一圈,又趁着换鞋的空档看了眼刘程烨的皮鞋,接着才慢悠悠的起身回应:“那就来杯茶吧,麻烦了。”
等刘程烨端着两杯红茶来到客厅时,闫赴正站在窗前向外观望,又像是不经意的问了句:“这离你爸家挺远的啊,你们不常走动吧,关系没那么亲?”
“是不怎么近,他跟我妈挺早就离婚了,我跟我妈亲一点。”刘程烨没有回避,到窗边将手中的红茶递给闫赴。
“那你跟我差不多啊,我父母也是,我妈想得开,离了婚就拿着钱去美国自己过了。唉,那你母亲跟你住一起吗?”闫赴接过了茶杯,与他一同坐在沙发上。
“…她前年过世了,病死的。”刘程烨苦笑了一声,视线始终停留在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上。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他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一会也得看我爸的遗书,跟你说也没什么。”
“…你当时很不好过吧,遭遇你母亲的变故以后又要面对你父亲。”
“是啊,所以我觉得他自杀纯粹就是良心受谴,自己做的孽到了年纪大时找上来了。”
这是刘程烨第三次强调刘岩文是自杀,闫赴的眉头轻微的挑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刘程烨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到房间又很快就拿着一个文件袋走出来,他将文件袋递给闫赴,接着重新坐下,将那口气缓慢的吐出:“呼…这是他的遗书和遗嘱,你看完就能明白了。”
闫赴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对折工整的信纸,落款显示这正是刘岩文的遗书。闫赴仔细了一遍,书中确实阐述了刘岩文的自杀意愿,其余通篇是对前妻的思念。他表示自己愧对前妻,话语间净是内疚于没能在前妻临终前弥补对她的亏欠。
【我这辈子欠了太多人,现在该还上了。】这是他遗书中的最后一句遗言。
“你说他得多自私啊,他还以为自己死了就能抵消他对别人的伤害。”刘程烨抿了一口茶水,又抬起头去看向闫赴的反应。
“……是啊,他这样也只不过是想逃避他造成的问题而已,还惺惺作态的为自己美言。”闫赴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眯起眼拿出另一份遗嘱查看。
遗嘱的内容很正式,先是确认了公民身份,接下来就是财产分割。其中全部房产以及店铺的一半股权由刘程烨继承,但另外的50%转让给了一个闫赴没见过的名字。
“…徐莱华?他是谁,居然能让你爸决定死后把股份都转让给他?”
“喔…徐叔,就是我爸以前合伙做过生意的一个朋友,我也不太熟,不知道那老头是怎么想的,但我也不在乎那么多,我都没指望他还能给我留遗产。”
闫赴又大致的过了一遍两页纸件,他对照着看了眼两者的落款日期:“遗嘱和遗书是同一天给你的?”
“对,他那天大晚上突然叫我去店里吃饭,一边喝酒他就一边跟我念叨,说什么以前对我疏于照顾,现在想弥补回来。嗤…早干嘛了。”
“文件我可以带回队里吗,案子可能用得上。”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过问就能把它作为物证带走,但为了在刘程烨面前维持温和的形象闫赴还是提了一句。刘程烨也没拒绝,一边喝茶一边点头:“随便用,我都留电子版了,你们拿走吧。”
闫赴收起了文件,又拿起桌面上的茶喝了一口,用着几乎是闲聊的口气说了句:“喔对了,你爸家的钟点工,我们审完了。”
“是胡姨吧,她对我可好了,做菜也特别好吃。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吗?”
“她可能会被判刑吧。”闫赴故意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刘程烨的眉头皱了下,有点疑惑的问:“…你们怀疑…她…?”
“审讯的时候她透露了一点东西。”他用了一个隐晦的诈说来试探刘程烨。闫赴端着茶杯眯起眼,看向刘程烨会作何反应,而刘程烨的神情自若,他似乎并不关心胡曜霞的审讯结果,只是挑了下眉就继续喝起了茶。
刘程烨的态度有太多疑点,如果他是凶手,他又对警方的调查结果毫不关心。如果他不是凶手,他又像凶手一样试图力证刘岩文的自杀可能。一般受害人家属在面对嫌疑人时有三种常见的态度,愤怒,崩溃,以及对犯罪动机的疑问。而刘程烨在面对胡曜霞时无动于衷,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为什么,以及是否是胡曜霞杀了他父亲。
又或者他清楚不是胡曜霞杀的。
“…胡曜霞提到了你前几天跟你爸吵了架,他还对你动了手,怎么样,伤到你了吗?”
“他火气上来了给了我一巴掌,要不是胡姨拦着他还打算拿烟灰缸砸我来着。”
看刘程烨冷笑了一声,闫赴下意识摸了下下巴,又很快收回了手,装作语气平常的随口一问:“你说他把遗书和遗嘱交给你就说明他起码是想跟你重新搞好关系的,怎么突然又跟你闹成这样?”
刘程烨沉默了一会抬头认真的目视着闫赴:“…我觉得你能理解我,我感觉我们是一路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在闫赴膝盖上:“其实那天…我是向他出柜了。”
闫赴喝茶的动作一顿,又缓慢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刘程烨看他反应不激烈,放宽了心敞开了话匣子:“自从给我遗嘱那天之后他就经常叫我回家里吃饭,因为我特别爱吃胡姨做的饭,所以每次都没拒绝他。毕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爹,时间长了我也有点动摇了,以为他是真心想悔过。”
“我老早就跟身边的朋友出柜了,对这个也不太在意,后来我觉得如果以后走得近了难免得让他知道,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想着,还是亲口告诉他最好。”
“没想到我刚一说完他就站起来给了我一巴掌,一边指着我骂‘败家的玩意’,我跟他呛了两句,他上来就抄起烟灰缸往我这扔,还是胡姨看到了赶紧拉着他才没砸到我。当天晚上我饭也没怎么吃就开车回来了,再之后他就跟我闹了一次自杀,自己偷偷开了三盒安眠药全给吃了,然后还发信息告诉我。”
“…因为是父亲所以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点期待,没想到他最后就用这种方式回应你。”闫赴感到唏嘘,但刘程烨倒是看得通透,甚至还忍不住笑了声:“我跟他之间早就没感情了,也说不定他就是被我气疯了才自杀的呢。”
“…其实还恨他吧。”
“……”刘程烨没说话,低下头看向了杯中的茶水,过了半天才低沉着声音说:“…怎么能不恨呢。”
刘程烨摸索了下外套口袋,从兜里拿出一包烟,他先是递给闫赴,见闫赴拒绝就自己点了一根抽上:“他就是那种特别标准的东亚父亲,一边控制我打压我,一边又对我妈不管不顾,他在外面嫖娼,回到家打人,我妈得了病以后他们俩就离婚了,直到死都没来看过。”
“麻木又敏感,暴力又懦弱。”闫赴评价到。烟草燃烧的气味和刘程烨的话都使他不自觉的皱眉。
“一个从人品到行为都下作的人渣。”刘程烨用力吸了一口烟蒂,缓慢的将口中的烟过肺再呼出,他忍不住接着披露着刘岩文的恶行:“他真的是死不足惜…年轻时他做生意就是靠一群社会上的人发的家,赚了钱就资助他们,直到那群人被抓了他才和他们断了联系。当时还有个挺大的新闻,他们在新疆炸了一个火车站。”
“新疆…2014年吗?”闫赴越听越感觉耳熟。刘程烨掐灭了烟,想了想点点头:“嗯…对,差不多是那时候。”
是罗伊的人。闫赴的眉头挤得更紧了点,罗伊案早在2015年就已经结案,但社会上至今都留有数不胜数的余孽。一个简单的谋杀案又牵扯出了过去罗伊留存的势力,仿佛这场反恐的恶战直到现在也没结束。但刘岩文已经死亡,警方无法再向他求证过去犯下的罪行,闫赴只能叹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把对受害人的情绪带到眼前的案子里。
再之后刘程烨又点了支烟,一边平淡的叙述了点过去有关刘岩文的事,简单的总结来讲就是他借助罗伊的黑恶势力的发家历史,以及他是如何一步步使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对他失望透顶。在刘程烨口中,刘岩文是个道德败坏,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闫赴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发泄情绪,沉默着将杯中的茶喝净。
“差不多我们该回队里了,走吧。”闫赴起身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
“…我还得去吗?”听到回去,刘程烨有些迟疑,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茶杯。
“没什么大事,就是例行公事。还记得一开始跟我一起的那个小警察吗,他会再跟你问几句话。”闫赴笑着安抚他。他平和的态度起了点效果,刘程烨抿着嘴点了点头,他的状态比起最初已经放松了很多,闫赴知道接下来可以进行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