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父亲大概也并不无辜。
但无论是谁，总有感到孤独的时候，不是吗？
许久，对方发出了一声叹息，把雪茄摁灭在桌面上的烟灰缸里。
“好吧，你赢了，关于这份合同，我们可以再谈谈。”
然后他收下了礼物，甚至没有看一眼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就放进了抽屉里。
“好的，我想我们集团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从分析报告来看，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简玬脸上的微笑不变，打开了电子终端。
合同被再一次敲定，一切正式谈话结束之后，对面的虫族问简玬：“你会考虑与其他虫族联姻吗？”
毕竟简玬实在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是富家子弟们最喜欢选择的那种类型。惹点儿祸又算什么呢？对于滚滚的财源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于敢踩在刀尖上跳舞，都是值得被企业家们赞赏的特质。
“联姻？”听到这个问题，简玬的神色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微笑道：
“……如果对方愿意为我生孩子的话，我会考虑的。”
这大概是这场会谈里他说过的最纯正的真话了。
这个世界早已在雄虫仍然存在于此时发展出了体外孕育技术，但初期十分不成熟，而且早就在政治家们强大的声势和雌虫们强烈的反对浪潮下被掐断了萌芽。暴乱，抗议，法院从此颁布了层层的法令严禁发展此项技术，甚至在此之后陆续失踪了一批相关的科学家，这段历史使得这个种族回归到体内受孕的传统模式之中。
巧合的是，在体外孕育被废除之后的时光，雄虫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雌虫开始担负起怀孕生产的繁衍责任，而这样的代价被家底相对弱势一方的雌虫承担。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之后，雌虫对于武力和金钱的渴求像是野草一样疯长，他们掠夺资源，进行战争，迅速建立起一个庞大的资本体系，从而发展成现在的社会模式。
对方的表情在听到这个诡异而跳跃的答案时开始有些崩裂，而简玬恰逢其时地展露了一个微笑。
走出对方公司的大门，简玬坐上秘书早已等候好的车，系好安全带。
谈判成功的奖励金如数到账，电子终端的显示屏上不断地刷新着数字，它们代表着金钱。有时候虚拟终端上的数字会跌落，有的时候会涨，它牵动着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虫族的心脏。简玬自己组建了一个分析团队，因此这个数字一般来说都只会往上涨。
这串数字可以买到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但对简玬来说，它仅仅是数字。
有些人天生拥有一切，有些人一开始就一无所有。当蚂蚁仍在虫卵里的时候，它就被标注好了自己的命运。
秘书问：“谈判愉快吗？”
简玬的思绪从电子合同飘到那个老板的雪茄上，再飘到对方助理看到合同金额时掩饰不住羡慕的微表情，记忆又转回那个小小的礼物上——他记起了那个老虫族收到礼物的表情。
他的几个雌虫孩子今天都没有回家，电子邮件拦截站也没有收到任何一条信息，其中一个虫族还在幽灵区的酒吧里晃荡，似乎还被人打了一顿。至少比起数字和条款，那些玩意儿不那么无聊。
有的虫族会很重视教育，有的虫族则不会，这家大概是后者。
“嗯，很愉快。”
他愉悦地回答。
但仍然无聊。
通过送一个小小的礼物就获取一份订单的行为荒谬又冒险，当有人第一次实施时是心意，但如果他是第二个这么做的人，就没办法谈成这笔合同了。
数字的前方是更大的数字，野心的顶端是又一个野心。无论是谁，只要坐上谈判桌都会开始选择步步为营，包括他。
虫族崇拜强者，崇拜性爱，热衷生育，热衷金钱，疯狂地收集资源。他们的基因里刻着这一切，名为“虫族”的一切。科技高度发展，文明从未改变。他们把这称为“追求强大”，无论是谁都对这种生活向往不已。
这种生物算得上高级吗？
对于一睁眼就已经在塞尔斯的保护之下，成为最大的军火帝王的养子的简玬来说，他只能一边维护着自己拥有的、对别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一切，一边无聊不已。
既得利益者无法与其他阶级共情，其他阶级也无法理解不同阶级的心理。既得利益者总会选择沉默，因为他们无需向谁解释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变得怪异而荒谬，而且彻头彻尾地无聊。
往昔的记忆逐渐在梦境中扭曲，开始分崩离析。
简玬模模糊糊地想到，他就说自己睡不好觉。
他的睫毛颤动着，睡得并不安稳。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般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来，双手虚虚地抓在身侧。
他似乎在梦境中听到了什么声音，模糊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像是直接穿透了其他物质，刺激着大脑皮层。这种感觉就像他常常盯着雌虫们的眼睛，在他们的精神里留下自己的印记。这种影响难以被捕捉，像是某种灵能，但它切实存在。
但此刻，简玬的心跳却跳得很快。他听到了某个声音，信号微弱，他们之间建立的链接并不稳定，就像这样的信号发射塔来自某个遥远的外星系。但就是这样微弱的信号，让他有一种回到了最原本地方的……与这个荒谬的世界完全不相通的，亲切感。
他转头朝着落地窗外看去。
幼时的简玬尤其喜欢星空，只要一看到星空，就会变得安静和快乐。
为了满足他看到星空的愿望，塞尔斯迁走了住所，并让人设计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星空依然沉静，和往日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这似乎昭示着一切都不会改变，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刚的喜悦像是在梦中偶然激素分泌失控以短暂导致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