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只魔兽被单屿刀斩杀,针对单家的突然袭击暂时落下帷幕,之后便是统计损失,照料伤员等杂七杂八的重建工作,景雨澜吞下从医师手中分来的药丹,倚着墙慢悠悠调理自己体内几近枯竭的灵力,作为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他刚才被打得狼狈,现在人一多就又恢复成了副天生的公子哥做派,在来回忙碌的单家人中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反正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嘛,也不能趁机反敲他的“救命恩人”一笔,景雨澜下意识算计一番后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吵不闹,凭家世背景得来的风光大抵都是如此,没有前呼后拥的外人附和时就很容易变得可怜兮兮,放在别人家,他或许已经被请进上好的里间,一边品茶一边接受对方家主的赔礼道歉,而单小公子就不会给他这种“优待”。
虽说出于自己的本心,他也不想真去蹬鼻子上脸,但类似“好像还有得利机会啊”的想法一定会率先诞生,不仅他如此,他的堂弟和过去的历代景家家主一定也如此,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些,之后感情才慢半拍地被唤醒,去参与影响自己的最终决定,景雨澜认为这就像人感到痛苦会想要哭泣,受到惊吓会发出尖叫一样,谈不上对错爱恨,也没有“因为你不重视他才会这样想”的理由,更接近一种有别于正常人的被后天培养出来的本能。
单屿刀不久前展露的,大概同样是某种未经反复思虑的“天性”。
对方的动作果断冰冷,像剖开食材一样剖开魔兽,浓重的血腥味于空中爆开,血液汇聚成暗红色的河流,单屿刀对这全然无动于衷,在他挥刀出鞘的那段时间里,景雨澜直觉相信对方能毫不留情地斩杀任何事物。
而当单屿刀收起武器转过身后,这种“陌生感”便如从未存在过一样悄然消散,他变得和往常别无二致,却又没有任何“刻意隐藏”,“伪装形象”的痕迹,如果自己问单屿刀一句“你的杀气怎么突然消失了”,景雨澜有九成的把握对方会露出困惑的表情,在短暂思考未果后诚恳询问“为什么还要继续释放杀气?”
如果当时站在单屿刀对面伤害单家的是景语堂,单屿刀仍会这般毫不犹豫吗?
恶劣的假设自脑海中浮现,却并没有带给景雨澜多少快乐,景雨澜又接着往后想了诸如两人恩断义绝,单屿刀不计前嫌,单屿刀悲伤难过等不同走向,发觉比起幸灾乐祸,任何一种都会是淤堵不爽的情绪偏多。
真栽了啊......是因为又被对方救了?还是因为发现对方比想象中更有趣了?景雨澜的注意力一不留神就会跑到单屿刀身上,治理家族不仅需要个人能力,其对手下众人的凝聚力和协调力同样重要,单屿刀对各类消息的反应迅速,下达的命令也都合理明确,最重要的是他尽管行事并不高调,不会去发表一些鼓舞演说,却无疑是现场瞩目的焦点,这能使他平稳理智的态度有效影响到所有人,让原本惊惶不安的人群重新冷静,混乱的现状因此被处理得井井有条。
像用无形的手拨动了空气流向般,看起来随意,其实已经把握住了现场,“有趣的单小公子”原来不仅仅是“自己堂弟的发小”,还是优秀的家族继承人,景雨澜能感受到单家人对单屿刀的忠诚和亲近,就连在自己面前一直都表现得伶牙俐齿又勇敢可靠的春实,也会跟被欺负后回家找长辈说理一样拉着单屿刀告状。
不过春实一边告状一边还会详细和单屿刀描述那袭击魔头的身量穿着,显眼特征,出手使用的招式以及消失前的方向,听得景雨澜又有点儿不合时宜地想挖墙脚,且不说以七岁孩子的标准来看春实根本不弱,即使不论实力,单论这小孩儿今天表现出的心理素质就已经强过不少大人,综合来看完全是块不可多得的璞玉。
单家的医师在一旁默默地给春实包扎了几处伤口,又把苦涩的药丸丢进她的嘴里,顿时就让她滔滔不绝的情报输出卡了壳,春实整张脸皱在一起,因为苦味憋气片刻后干脆直接下了结论:“太过分了,绝对要揍他!”
“嗯。”单屿刀从善如流地递给春实一颗糖果:“他跑不了。”
单屿刀平静的附和在春实听来似乎是什么特别有用的保证,她用力点了点头,安心地含着糖被医师带走做进一步的治疗,等她彻底走远后,景雨澜才笑眯眯开口:“今日多谢单小公子相救。”
袭击单家的魔兽共有三匹,单屿刀在赶来春实和景雨澜这边前,还接连帮着收拾了地下魔蝎和白蛾,他身上最严重的伤仍是自己对着掌心切出来的那道儿,原本在巫远能速效止血的药粉涂抹下正快速愈合的伤口已经因为多次挥刀发力而隐隐崩开,刚刚才被医师换上新的干净白布包扎,单屿刀低头转着手,似在观察自己伤势如何,闻言抬起头来对景雨澜道:“没什么,也谢谢你。”
“......”如果他没记错,单屿刀赶来时自己的样子可谓相当狼狈,景雨澜维持着表面的笑脸道,“单小公太客气了,我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是愧对这声道谢。”
“有帮上的。”单屿刀说得理所当然,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又笃定道:“而且你比上次更强了。”
淡淡的喜悦和被自己强得多的人诚恳夸奖带来的不自在同时冒头,景雨澜含糊想着原来对方还记得绝命谷发生的事,视线掠过自己沾灰的袖口:“单小公子说笑了,要是......”
要是景语堂在一定能做得更好。
一丁点不自在的停顿被巧妙遮掩,话从景雨澜的嘴里滚落出来发生微妙的变化:“要是遇见的是比我强很多的人,一定早就帮你解决问题了,单小公子不嫌弃就好。”
啊,好烦。原本很好的心情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难以言喻的不舒服越燃越旺,从肺腑一路烧到皮肤,景雨澜决定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人若真能彻底没脸没皮那应当能活得很轻松,可惜他虽然自认已经很习惯扮演低人一头也无所谓的角色,却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并非真的完全不在乎,其实仍会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感到“不甘心”。
要是景语堂也有像他这么灰头土脸的一天,他爹怕是做梦都能笑出来,要是让单屿刀在他们堂兄弟之间做选择的话,谁毫无胜算也是显而易见。
景雨澜后知后觉地生出些尴尬,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景家的二公子,就算比不上景语堂也有的是旁人为他鞍前马后,结果墨无阙说他看上二流家族的继承人属于猪拱白菜,现在居然连他自己也有点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感觉了,这是个什么道理,爱情的盲目?
单屿刀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天鹅”困惑地偏了下头,想了几秒还是没明白这话中的弯绕,干脆直言道:“并没有旁人在啊?”
“是春实和你的功劳,”别说为什么更强的人来了就要嫌弃景雨澜这种“进阶”问题了,单屿刀对为什么要在既定事实面前思考“如果有更强的人在”的假设都有些不解,只好认真强调道,“无论怎样都不会嫌弃你。”
明明是和那几个天才朝夕相处的发小,这种时候却不会想起他们来吗?景雨澜心里痒痒的,他像被微弱的火苗烫到一样下意识移开目光,笑着道:“既然都说到了这份上,那单小公子的感谢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