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傅盈没有出ICU,主治医生对简叙安和傅屿说,等病人意识清醒后,可以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想完成。
傅屿没什么社会经验,没懂,直至简叙安问医生大概还有几天,傅屿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傅盈苏醒时只有傅屿在。
简叙安被狱警叫走,毕竟傅盈的情况特殊,牵涉到服刑人员的斗殴事件,现在检察院也介入了,简叙安找了位律师过来帮忙处理,但还是有一些需要本人在场的环节。
一支削尖的牙刷柄,捅对了地方就能让人奄奄一息,傅屿觉得很惊奇,对比起来他对付魏以文那天用的明明是更趁手的工具。他盯着傅盈的病服看,因为底下的纱布太厚,被掀开来一角。在他的记忆中,傅盈无论是住在豪宅还是住在渔村,永远都是装扮齐整,精致从容。然而,原来人到了快死的地步就没办法遂自己的意了。
“有人?”罩在呼吸机下的声音像枯草。
“妈。”他叫了一声。
“小屿,”傅盈那干涸的面容让人判断不出太多表情,“我要死了吗?”
他慢吞吞地答道:“好像是的。”
傅盈笑了,笑声也不好听:“你快考大学了吧?”
“嗯。”
“会影响你的状态吗?”
“不会。”说得好像她真的在乎似的。
她摘掉了呼吸机的面罩,朝他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他走过去,与傅盈面对面。
“再靠近一点。”
他只好俯下身,傅盈捧住他的脸,眯缝着眼。
他有点疑惑:“眼睛怎么了?”像隔着雾霾,也没有聚焦。受伤的应该是腰腹和脏器才对。
“他没告诉你?”
“谁没告诉我什么?”
傅屿在与骷髅对视,无需言语也能感受到生命能量的急遽消逝。这是他的妈妈,她酗酒,在他小时候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狠狠揍过他,在他面前不断找新的男人,历经一次次失败,然后回到前夫身边,遭遇了最大的一场失败,那时没顾忌过他是个高考生,令他直接失学了;她也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为了费用跟简志臻低声下气,以为他遭受不幸而扇简叙安巴掌,在她放弃自己的一刻把他托付给简叙安。
傅盈切切实实地影响了他的人生,他应该要有什么感觉吗,应该希望傅盈活着吗。可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妈,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你想坐轮椅出去晒晒太阳吗?或者我买桂花冻给你吃?再不然,你有什么想见的人吗,简叙安就在外面很快进……”
“我想要……”傅盈忽然打断他的话,用力抓住傅屿的手臂,正好是右袖下缠着绷带的地方,有点疼,他没吭声。“我想要见简志臻一面。”
提到简志臻,傅盈那没有焦距的双眼立刻散发出热切,呼吸急促起来,傅屿俯身将面罩戴回她的口鼻上,内里很快覆满白雾。
傅屿看着傅盈骤然激动起来的模样,自己的呼吸似乎也跟着不畅起来。不同的是傅盈大概充满期许,而他则被这愚蠢所激怒了,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跟魏以文在车里搏斗时一样。傅盈的面容在他眼前变得可憎起来,他抬起左手碰到了傅盈的面罩,还没弄明白自己打算干什么,门轴吱呀响了,他回头,简叙安走了进来。
“我……”傅屿想解释,竟一时卡壳了。简叙安大步走过来,拉住他的右手肘,挣脱了傅盈的钳制。
“哥,”傅屿仿佛刚从梦里醒来,又叫了一声,“哥。”
“伤口疼吗,有没有出血?”
不等傅屿回答,简叙安拉高他的衣袖瞧了瞧,表面看不出什么。
简叙安不放心:“去护士站重新包扎一下吧,正好也换个药。”
简叙安转头瞥了傅盈一眼,傅屿觉得他也在观察傅盈的眼睛。
傅屿不太愿意留简叙安和傅盈独处,但他对自己方才的状态有些莫名的惊疑,稍一犹豫简叙安就投来审察的视线,他怕被发现自己不对劲,像往常那样应了个平淡的单字,出去了。
简叙安盯着傅屿离去的背影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转过头对傅盈说:“别跟他说眼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