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巧巧今日难得穿得正经些。
她一袭绛紫长裙裹着黑披风,大清早不请自来。宅院门口才意思意思敲了两下,就不耐烦地身形一闪翻墙而入。
多年老主顾,楚袖家禁制并未对她有所阻拦,不过也就只限大门而已了。好在拓跋巧巧此人到底长在一言不合说杀就杀的魔域,还位居左使多年。哪怕就着礼仪二字下酒,也好歹还保留着那么丝保命用的知情识趣。
是以她在院中站定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而是叉腰提气,然后——
“你乱喊什么?”黑衣女老板应声出现在院落中。
她出现的不慢,但以拓跋巧巧多年辗转情人床榻的敏锐,还是一眼看到那身利落黑衣衣角处不明显的压痕,以及女老板微肿的红唇。
“哟,想开啦?不守着你那宝贝尊上了?”
楚袖那点心思诚然并未对谁讲过,然而当年魔族因着她的血统招揽多次未果时拓跋巧巧就曾暗自腹诽过。后来边城相遇,经年来往品品也就品出来了。
不过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正好,跟我去魔域住几天?刚进了一批俏郎君,一个赛一个鲜嫩。”
“我看着很像傻子?”楚袖才不信她大清早出现是为了带自己去魔域逛窑子,但也懒得同她纠缠,只握了这人胳膊往外带。
“哎哎别赶我。你瞧不上,本姑娘亲自上也不是不行。”
“好,我们出去说。”不能让她在这里碰上明若珩。
“你答应啦?那可太好了!也不用收拾东西,我那什么都有,咱们这就走!”
“没答应,先出去。”
“怎么,怕本姑娘为难你的小情人?你跟我去魔域我就不为难他如何?”
“再说。”
人拖到院门口,就差一步扔出去,不远处厢房门却开了。一个颀长身影不慌不忙迈步而出。
来人一身玄色长袍,墨发一根玉簪挽起,通身再无多余配饰。如此随意像是方下了某处卧榻的公子,又似谁家不事生产的文弱书生。
配上那身如出一辙的黑色衣袍,寻常人甚至会以为这是女老板金屋藏娇豢养的情人。
可拓跋巧巧知道不是的。
仙族历代主君有重谋者,有重武者,其喜好性情史书上大多几行字可蔽之,唯有昭肃君面容模糊最令人畏惧。看似皎然不惹尘埃,实则心思深沉难测;看似慈悲出尘不染血污,政事上却推崇以战止战,手段强硬半步不让。
拓跋巧巧仍记得百年前魔族节节败退时,此人遥遥站在高台之上,白衣凛冽、声音沉稳:“反抗者,就地处死。”
后来琼华仙子为救魔主洛水河畔险丧命,魔主命她做侍女贴身保护,自己同明若珩谈判于玉棺前。
玉棺前仙族主君看不出喜怒:“你我不同,慕容麟。你剔魔骨换她长相守,我心头血换从此再无干系。”
怎么会有如此冷心冷情之人呢?仙族不是最守诺的么?琼华可是他的未婚妻呀!
所以拓跋巧巧从来不觉得楚袖的爱而不得有什么可遗憾。图什么呢?那张美人面下明明是颗冷硬至极的石头心。
楚袖在明若珩出现时身体便僵住了。她特意给书房打了两道结界,本以为至少可以趁此时将拓跋巧巧弄走。没想到就是这片刻的功夫…
她如今不是仙族的人,平日里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明若珩也都是知道的。可这“鱼龙混杂”四个字同魔族左使终究有些区别。一族主君可以容忍昔日下属同异族平民厮混,却未必容得了她同敌族护法相交。
“尊上——”她喉头有些发紧。
“尊上?”明若珩笑了,片刻间身侧拓跋巧巧已被威压所迫跪伏于地。
主君没有看她,只是走到楚袖面前替她理了理衣襟。
“我方才醒来,枕边没有你。”
“在厨房,为您熬些粥。”
那双琉璃眼看着她不置可否。他抬手时宽袖滑下,露出腕骨内侧一抹叶状红痕,那是两人昨夜欢好的证据。
不是每次标记都会留下痕迹,激烈交欢,除了身体更加满足依恋,大多是没有什么外显印记的。
留下印记有时是因为占有欲太重,有时因为动情太深,也有的是身体太过敏感。楚袖不敢细想,她将一切归结于自己一直压抑的占有欲,这令她对自己没出息的阴暗渴望有了一瞬厌恶。
“嗯,这很好,不过也不要怠慢客人。”明若珩这才回身去看拓跋巧巧,只是加诸于身的威压却并未撤去,“客人”二字如同笑话。
他没有提自己同楚袖现在是什么关系,没有提方才要带楚袖去魔域的事,只沉静等着对方开口。
拓跋巧巧确实是受命而来。
昔日大皇子旧部出现异动,魔主探查时意外于魂冢外发现慕容青的气息。
现任魔主慕容麟,百年前魔域夺位之战中斩杀父兄悍然登基。而最有希望继位的大皇子慕容青则肉身灰飞烟灭,魂魄永沉魂冢。
那处汇集了无数恶魂怨鬼的深渊巨冢,连魔主都无法毫发无伤走入深处,是以也从未有人想过残魂坠入能得以重生。
昨日魔主回到伽罗殿时身上带着浓浓血腥气,第一件事便是命她将楚袖带来。
仙魔两族止战多年,两人私下往来也算故交。更何况拓跋巧巧正经打降不住楚袖,少不了便要用些小手段。
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实在不厚道,奈何君命在身又没得法子,便只得先插科打诨磨一磨。
所谓先礼后兵,楚袖愿意自然很好,不愿意她再动手也算全了两人情谊。
可谁能想到仙族主君竟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