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晓一刻,毫厘一念。
是黎明,还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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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淅沥,神里绫人只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坐在山崖头,而下面,就是滚滚的海浪。他担心托马想不开,赶紧迎着风,奋力地跑过去。
托马静静地坐在悬崖边的石块上,火红的神之眼冒着光,水滴溅到皮肤,就被瞬间蒸发。他听见绫人的脚步声,转过身,叫停了他。
“...绫人,让我自己呆会,好吗?”
神里绫人还没走几步,他看着自己与托马之间遥远的距离,雨帘细密,数周前他们还在雪中相拥取暖,而现在两人却如隔天堑,心不免有些刺痛。
托马把头扭向地平线,不再注视绫人。他闭上眼,感受着海面上游移的气旋。
”山崖的角度,形状,都好像摘星崖......只不过,风太咸,太苦。”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喃喃自语道,声音虽小,仍然清晰,是说给自己听,也是犹存私心,说给背后的人听。
托马回头,越过绫人望着蒙德的方向。却只有高大雄伟的影向山,巨大的影子遮住本就不多的天光。
他叹了口气,目光最终还是落在绫人身上。
“不想说什么吗?”
绫人低下伞沿,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托马的注视。他踟蹰着,思考如何组织语言才能挽回这段关系。他共感托马的伤,昨天上药时,那深深的创面仿佛也扎在他的心上。所以他想保护他,而在稻妻,最好的方式就是与一个家族绑定。
家仆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绫人想起那名为难托马的管事,即使绫人解雇了他,也不能保证下一个,下下一个不会对托马白眼相加。
所以他才想......绫人抿了抿嘴,握紧了袖子里放的项圈。
但是就如同数月以前的那个良夜,他们在方寸之地大胆置喙高天之上神明的理念时。他也许说着“自由是但行前路,无问西东”,说着从某位冒险家的旅行散记中摘录的词句,可是他能真正理解吗?理解受到旧贵族压迫过的蒙德人,自由之于他们的意义?
——不能。
他未曾感受过蒙德的风,未曾在风起地的大树下休憩乘凉,未曾在大教堂的彩窗下接受施洗......
所以他不能。
神里绫人抬了抬伞,雨开始小了,倒像是流动着的雾气。镇守之森的荧光略略投射过来,托马脸庞的轮廓被笼在一片蓝紫的梦里,目光迷蒙,身影绰绰。
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托马,但是他又悲哀地想到,他难道真正了解过托马吗?
他的喜好,他的家庭状况,他闲暇时间都会干什么?
除了资料上冰冷的文字,神里绫人一概不知。
托马总是把他自己的想法收纳得很好,他只会努力完成工作,努力地配合自己的指令或者计划,他只是微笑着,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仿佛这世界一尘不染,无垠灿烂。
神里绫人根本没走进过他,却如此傲慢地想要得到他的心。
——或者说,想要得到一块填补自己缺口的碎片。他失去得太多,才对已有的产生一种狂热般的偏执。
他看着托马翠色的双眼,与阴郁的天色是如此地格格不入。是啊,他怎能要求风停驻下来呢?
想着想着,神里绫人突然笑起来,托马瞥了他一眼。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我自己,哈,笑自己,是输得如此彻底。”
神里绫人随意地把伞丢在一旁,被风吹着滚到远处。细雨沾湿了他的鬓发,歪歪地贴上脸颊。
“八重宫司在我成人夜之后,送了我一份礼。”
托马疑惑地转过头,不知道这和他们之间的事有什么关系。
“盒子里是这个项圈......”神里绫人从袖口里捏出项圈,有些嫌恶地用单指勾着,垂在胯边。
“还有一份塞西莉亚花的标本。”
在听到其中五个字的时候,托马向绫人的方向探了探身,眼睛睁大了一些。
“那个标本做工真的很差,比起这件皮革制品,更像是一个小孩把花夹在书本里制成的自然课作业。”神里绫人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瞥了托马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我没放在心上,以为它才是宫司想要强调的物件.......”神里绫人还想继续说,托马打断了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托马有些哽咽,“你知道那是给我的......对吧?”从踏上稻妻的国土以来,他一直没有停止对蒙德的思念。小春临走前的那株蒲公英,他还特意买了个木盒子来收藏。如果能亲手触碰到塞西莉亚花,他心中的忧愁也会减弱几分吧。
“它还在盒子里吧?让我看看吧......好吗?”托马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轻轻地请求着。
神里绫人想到纸篓里花朵的残骸,有些羞愧,另一只空着的手尴尬地揉搓自己的衣袖,并企图转移话题。
“你看,因此我发现,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件精致的工艺品,而是这份朴素的,来自你家乡原野的象征。”
“甚至说,这件工艺品不仅不重要,反而还大有妨害。”
神里绫人抽出太刀,“我想,它不再需要出现在我们眼前了。”项圈被抛向空中,数道银光闪过,收刀入鞘,只剩一地的碎屑,他顺便踢了一脚,它们就飞扬穿过草地,隐没在墨绿深处。
托马有些惊讶,微微地点点头。
“当时八重宫司还附上了一张纸条,写着‘看清你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