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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人啊,你来了。”神里泰治的卧房里烛影绰绰,弥漫着涩苦的中药味。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朝神里绫人招了招。后者轻步走到父亲床前,跪坐下来。
“咳,天领奉行此次的来意,你应当已经了解了。”神里泰治气若游丝,但仍然强打着精神抬高声音。“神里家的冤屈,一定要昭雪...”他颤颤巍巍地伸手,神里绫人赶紧用双掌托住。“藤木家,咳咳,是全权负责,离岛的工程...严查——要严查。”
“以后你,要记住...要用能臣,更重要的是用信臣...”
“还有...绫华还小,你作为长兄...要好好照顾她...”
......
神里绫人望着父亲关切又疲惫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些话,倒像是将死之人最后的遗嘱。这想法尖锐地刺痛他的胸口,让他几乎眩晕起来。不,不会的。
“我老了......受不得惊,今日发了急症......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神里夫人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医生说按方子,静养一段时间就无大碍了。”神里泰治冲着她忧郁的面容笑了笑,摇摇头,又继续说下去。
“...无论神里家今后变成什么样子,你依旧是我们的长子,是绫华的长兄,是神里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神里泰治慢慢地抚摸着儿子的脸,浑浊的眼珠里焕出一丝光亮。他用力地清清嗓子,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声响,试图从虚弱的气息中摆脱出来。
“神守之,咳...”他瞟向一旁的夫人。
她顿时意会,咽了咽口水,声音里压抑着颤抖。
“神守之柏,古枝犹在,已焕新材.......”
神里绫人自然地接下去,喉咙里含着哽咽。
“......在庭之椿,勿为冬困,寒中清芬。”
他们的手紧紧握住彼此。
呼吸溶化着呼吸。听得见三颗心脏的搏动。
时间从他们的腿边流淌。感知漫过脚踝。
生命此时,脆弱
而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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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咐过父亲好好休息后,神里绫人漫步到后花园。他在思考时通常喜欢独处,而院子里的花草也让空气清新不少。
综合来看,想要栽赃神里家的势力,恐怕就是藤木家没错了。至于个中缘由,也许是和祖父辈的「雷电五传」一事有关,不过父亲总是对此缄口不言,只是常常叮咛自己要认真熟习学业,日后复兴家族。他有些烦躁,拔下身旁一片树叶,一点点的撕着。
能够平反错案的证据至今还没有头绪。他本来想去藤木的房间内再进一步搜索,但藤木幸夫在天领奉行走后就迅速赶来,关上门,说要和儿子一起核对离岛账目。此时贸然行动,只会是打草惊蛇。
神里绫人把碎成条的叶片随意地撒进草丛里,大概汁液里有芳香物质,此时挥发出安宁的清涩味道,让他稍稍平静下来。
父亲说,要用信臣。只是...在神里家展露颓象时,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他第一信任的幼时玩伴,藤木,正是促进这件案子的罪魁祸首。其他的家仆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恐怕听了风声就会匆匆离开。终末番虽是死士,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过早地暴露杀手锏只会加快自身溃败的速度。
他思绪流动,最终停留在金发的异乡人身上。
成人礼夜晚的那双纯净的绿眸浮现在他脑海。无暇,没有杂质的太阳。
神里绫人眺向远方。
别让我失望,托马.......
虽然神里绫人早就做好为了未来,不择手段地借助一切可用之物的打算,但在他心里,不易察觉的一隅中,正因为缺乏安全感,而生出涌动着的,对托马信任的渴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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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绫人少爷!”托马的喊声飘来,把神里绫人从思维中拉出。他皱了皱眉,他记得和托马讲过,私下里要叫他名字,怎么几天不见,规矩又忘了。
托马背对夕阳,语气是一往的澄澈。黑黑的人影浸在瑰色的余晖里,发丝飘扬,全力跑着。神里绫人胸口被揪了一下,竟无端地冒出几分期待。
“我,呼,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感觉特别重要。”托马没来得及去理跑得半散的马尾,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神里绫人凑上去,正要——
“无耻!”
是神里泰治的声音。绫人迅速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托马向墙根移动。托马赶紧收好纸团,跟着他穿过一丛灌木,蹲在一处离神里家主卧房更近的地方。
“...没有守护好「雷电五传」!”他们听到藤木幸夫压低声音吼着,“我的挚友白白被那歹人所杀!”
神里泰治说话虚浮,他们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语句。“...我也很难过...但......咳,补偿许多,你还不满意吗?”
藤木幸夫沉默一晌,脚步踢踏地板的声音越来越大。神里绫人想起,父亲的床靠着面向后花园的墙。
“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一直想要锻出一把展现他技艺巅峰的刀,可是呢?”摇晃床头的震颤声。
“...只剩下这个半成品了!你们毁了他的梦想!”
神里泰治连续而用力地咳嗽,稍微提高了音量。“...消逝之物不能复返。神里家...咳,已尽全力,问心无愧。”他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痰响。“你还这样......免气量太小。”
后面藤木幸夫大概是对神里泰治耳语,模模糊糊地只听见最末一句。
“......等着吧......将军肯定会把社奉行易姓的。”
托马惊骇地看了一眼神里绫人,后者正锁眉深思,凑得离墙体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