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又温和的良夜
——————
时针转过一圈嘀嗒嘀嗒,风卷着樱瓣升起又落下。
白日里他们还是神里家的少爷,和负责家政的仆役,到了晚上则变成坦诚相见的朋友,一道在鸣神的国土上探索新的可能性。
第一夜,神里绫人搬出一方棋盘,手把手教托马下五子棋。虽然托马有时候还是会记成四子连珠,但两人都玩的很开心。之后他们一起烹茶,拿着紫砂的器具敲敲打打,对着茶艺书点火斟水,然后因为埋头在找当季的茶叶而差点把水烧干。结束时绫人掏出自己幼时的习字本,慷慨地将自己初学书法的毛笔借给托马,并嘱咐他要好好练习。
第二夜,有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于是他们谈论起两国的参天古木。托马站起来挥舞手臂,绕了好大一个圈,说,风起地的树有这么粗,这么高,像英雄温妮莎屹立不倒,历久弥新。神里绫人笑他动作幼稚得可爱,掏出纸笔,勾勒了一棵狐狸形状的神樱,粉樱常开不败,似将军大人追求的永恒。托马看着他鬼画符一般的图案,揶揄说这很有枫丹抽象派艺术的风范。
第三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神里绫人点起一盏油灯,和托马一起靠坐在蒲团上,隔着窗户听雨。托马说,蒙德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忽地泼下,在衣湿行人急着寻一处庇护之前,就乘着风荡向远方。神里绫人啜口水,道,稻妻傍海,常年阴云笼罩,就蒸腾出一汪湿漉漉的哀思,被无数文人写进诗里。
“可是你知道吗,我不喜欢那样的诗。”神里绫人转过头,盯着托马明亮的翠眸,他一见倾心的地方,“人活在世,追求近乎死物之美太过消极,我还是更爱蓬勃的绚丽生命。”
托马眨眨眼,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也只是点了点头。有些事,时机未到,不该点破。
第四夜,鸣雷夹着紫电,在穹苍昭显神威。持久的大雨让气温骤降,托马觉得有些凉,便和绫人共享一座暖炉。闷燃着的煤炭呼呼地鼓出热量,给两人面颊染上红晕。在温热的浪波里,他们让思维的船随意摇摆,漂向无形的意义。
他们在此方寸之地,大胆置喙高天之上神明的理念。托马说,永恒就是清晨林间的一缕阳光,草木在生长,走兽在运动,可那一刻的光线透过了所有变化。绫人说,自由就是你撒一捧樱花,看它们落在水上,飘向空中,或是陷入泥土,但行前路,无问西东。
托马笑呵呵地答,你说的对,我说的也对。绫人看他强撑着困意,迷迷糊糊地附和自己的样子,也笑起来。他于是说,快回去睡吧。
第五夜,神里绫人重新拿出棋盘,看托马这几日长进几分。
托马捏着黑子,思忖良久,却被突兀出现的男声扰乱了心思。
”绫人,我回来了!”
一位黑发少年步履匆匆地进了房,朝绫人挥了挥手,在看到托马时忽地愣住了,随即展出一个微笑,语气也疏离起来,“绫人,这位小友是......?”长发遮住半分脸庞,托马只看到转瞬即逝的红色右眸。
托马无端生出一股不爽,他笑的太像绫人了,不,应该说更加虚伪。薄薄的唇抿成一条弧线,眼里却冷得很。
“这是托马,神里家新雇佣的仆人罢了。”绫人脸上无波无澜,只是把自己手执的白棋放回了藤盒里,“托马,你先回去吧,我现在要待客。”
托马应了一声,伸手想去收拾棋盘上的残局。
“不必动了,日后有空继续下吧。”
托马点点头,退出去,掩上了门。
那少年一撩衣摆,坐在绫人对面,“凭你我的关系,还把我叫作「客人」哪?”
“这点小事你还要计较,”神里绫人无奈地笑笑,“只不过和他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这样称呼你不会惹他好奇。”
神里绫人把棋盘放入帏幔后面,从架子上搬下另一个盒子,“藤木,你这一去就是两个月,可把我无聊坏了。还是和你玩「璃月千年」有针锋相对的快乐。”
藤木把头发捋到耳后,露出灰白的左眼。他幼时染了眼疾,左眼痊愈后留下一片白翳,只能模糊地视物。虽说日常生活还可用右眼支撑,但对修习刀剑之术,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可不,你练剑的时候我可都在研究谋略呢,要是还比不过你,就太丢脸了。”
“来,这回你先掷骰子。”
友人重逢,欢愉气氛不减当年,只是藤木余光瞥到神里绫人背后的刀架时,眼神晦暗不明。那上面放的是,以「雷电五传」技艺锻造成的,一把精美的太刀。
———————
托马回到屋里,等啊等,看窗口的圆月渐渐亏成新月,又渐渐满起来,翻个身变成了上弦月。神里绫人还是没有传话给他。他很想问,那盘棋什么时候继续下?以后还下吗?
就像你永远不能对着天边的月亮讲话一样,托马也只是把那些想法咽了下去。自己只是神里家的仆人呀,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嘴唇撅起呼出一口气,又略略微笑起来。
过去一周的经历太美好,衬得此时的夜晚不免落寞起来。他们的笑,肆意的交流,像是前世的一泡幻影。他伸出五指,去够云上的月亮,看幽幽的银光穿过指间,扑在他脸上。好似做了场梦。
托马突然想起绫人借他的毛笔,翻身下床,从棉布里拣起那只竹枝笔。他往公用的砚台里加了点水,没有磨墨,就蘸着清水,在草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
神、里、绫、人。
他一遍遍写着,纸张吸了水又很快挥发,方才留下的笔画都变成虚无。心里那些缥缈的感情,仿佛落笔就能生根,就能在来年春天绽放。即使过往美好再也不会复现,就算少爷只是当自己是玩伴,甚至是家仆——神里绫人只要放了一点真心,他就愿意把自己的全部都献出来。
他盛了一碗水,放在窗台,看遥远月亮的影子在自己的小盆里荡漾,傻傻地笑了。更何况,他觉得,神里绫人还是有点儿喜欢他的,嗯。
————————
白日无人的闲暇时光,神里绫人无意间发现了被盖在帐缦下的五子棋盘。眼前忽然浮现那人耀眼的金发和水灵灵的翠眸。那是一股野性而自由的风,吹开稻妻阴郁的空气,吹进他的心里。如果能把他驯服,留在身边,那自然是极好的。
在他看来,人的行为都受利益驱使,只要抓住痛点,就能令对方妥协。至于感情上的事,很简单,只要给点甜头,再收回去,对方就会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地心慌,只有待在他旁边才能得到答案。神里绫人五指张开又虚握,好像要把流风攥在手心里。
他神里绫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到。
马上要春日祭了,社奉行要自己帮衬的事也变多了。也好,这几天就先把他放放吧。
时间能让酒液沉淀醇香,也能让复杂的情感逐渐发酵。
“绫人?”
神里绫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头看向来人,“是藤木啊,有什么事吗?”
“老爷叫你和我一起过去,检查一周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