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台俯瞰院落,山童的身影跑到了院门口才停下来。
鬼葫芦正在院子里玩一只贴满符咒的纸球。
纸球刚好滚到山童脚边,鬼葫芦冲山童“呜呜”哼了两声,山童便拾起纸球帮他扔回去。鬼葫芦觉着有趣,又把纸球朝山童拱过来,一人一犬就这么玩了十几个回合。
他们虽然刚认识不久,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默契。
如同一切重置以前,他们一起生活在这里、相识并相互扶持的时候。
茨木从高处专注地凝视着院中这一幕,胸口涌动的情绪难以言喻。
酒吞悄无声息地贴过来,伸出双臂将他锁进怀里。
“刚才差一点就说多了,茨木。”鼻息洒在怀中人耳后敏感的皮肤上,酒吞沉声提醒,“别忘了,不可点破的东西一个字也不要提。”
他意指禁忌,语气却隐隐含笑,并没有几分当真和严肃。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过分严肃。
从前他们也严肃过,毕竟时间不可真正逆行、不存在从未来改写过去,所以任何一个当下的行差踏错都会影响到更远。但如今的他们,是从时间之终回归到了这个当下。
第十三人与第十四人溶解了时空,触发了混沌的规则里那个终末的信号。
祂们席卷了所有维度和自由意识,触及了时间之终,那里是人类在神话中都不敢描述的尽头,是诸佛口中可悟而不可及的“究竟涅盘”。
酒吞曾以神子的身份步入佛门,竟也真的用他自己的方式“证悟”了诸佛所说的“醒来”。
然而时间熄灭以前,他多了一句嘴,也得到了茨木的应和,给了本应被时间之终席卷而湮灭的万事万物重新蔓延的机会。
因而宇宙没有消亡在那一刻,而是吐出了被吞噬的全部,所有自由意识也就此重生。
至于祂们自己,也一并从时间之终跳回到了重新延续的时空里——茨木走出来的时候,山童乘坐的电车刚巧经过,而酒吞选择浮现于海岸,等着祂命中的鬼后接祂回家。
铺展在祂们眼前的这个时代,诸多限制得以解除。
人类终于可以直面无解的宇宙并坦然相处。而杀戮游戏降下帷幕后,无尽之地也一并消失,“种子”的意识与其他灵魂一样变成了众生的一员。那些从前疏远轮回、高高在上的自由意识们,开始一笔一划地书写自己的剧情。
至于他们背后那些冷冰冰的维度,祂们像混沌的本体一样野蛮无序地运转起来。
如今的规则变得更加有趣:流浪在人间的诸维的意识,公平地受到其他人的影响,会被掠夺、施舍、评判,于此同时,他们也可以反抗、创造、集结自己的势力,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的起心动念都会波及自身背后的维度。
就像这会儿,时间的意识虽然也和其他“种子”一样重生并跌入了轮回,可他依旧处于懵懂,所以众生关于时间的概念都变得动荡且模糊。
毕竟,自由意识是唯一与混沌等身的存在,是最大的随机性,也是熵的真正载体。如此的宇宙,更像是混沌应有的样子了。
不过酒吞和茨木都知道,一切模糊未清都会是暂时的。被混沌“反刍”出来的这方宇宙不再未知未定,往后万物有其必然的走向——自由意识解除了诸多限制,不再被蒙蔽,而是会循序渐进地直面混沌的所有真相。
他们终将拥抱欲望、迎接执念的洗礼,直到从得与失之间找到解法,最终不再为其所困。
这注定的过程并非来自任何人的决定,也算不得第十三人与第十四人的安排。它是等高于混沌的一种必然,是由轮回万物亲自通往真正时间之终的唯一途径。
金色的暖阳映着午后的小院,星熊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被山童和鬼葫芦一起迎接进来。
这天的烧烤出乎意料地成功,在场每一个人都像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茨木开了一瓶珍藏的酒,给院中所有人斟满之后,又倒上一杯放在了院落里空着的一角上。所有人都没对这个举动产生异议。
直到酒足饭饱,山童喝得歪歪倒倒的时候,终于把直觉深处的声音说漏了嘴:
“……我总觉得这院子里应该多好多人……堆一院子……挤得站不开那种。”
星熊眯缝着眼睛也已经不大清醒,他接住了山童是话头:“都这么不省心,跑哪去了!咱……去把他们……都找回来!”
酒吞与茨木相视而笑。
星熊在结识酒吞不久之后,就收到了来自他的聘书。酒吞没具体说要他做什么,只说自己手头有一些机密的任务必须交给可靠的人来收集信息。
还没毕业就拿下了这份薪资丰厚的工作,星熊在校园里一下挺直了腰板,面对那个繁琐又无意义的毕业设计也愈发沉着起来。
而山童,他从安倍晴明的研究里得到了启发,某天突然顿悟了勘测“洞”龄的意义——人类需要证实究竟是当今文明的哪一时期吸引了“洞”的介入。这显然不是一个地质问题,而是贯通历史、哲学乃至神学的问题,但是地层学对“洞”的残留物的分析或许可以成为解题的关键。
山童投入自己的研究之后,就慢慢淡出了剧组,最终,他辞掉了那份场务助理的工作。
如今只剩茨木自己日复一日来到城市废墟的片场,继续着他身为美术师的工作。
好在,茨木的剧组生活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