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时间循环或停滞,酒吞困在异空间的回忆从未真正孤单,而这就是茨木留给他的真正线索。
提到“门”,酒吞从身后摸出了一个白色的方盒,浓密化实的血雾深处,这抹白色像一束侵入的光源。
于酒吞而言,它更是一个唯有自己能读懂的比喻。
“这是茨木‘临走’之前一刀一刀亲手刻的纸雕灯。他当初说,等做好给本大爷看,本大爷看了这么久才一点点看清楚了。”
酒吞轻轻剥下纸雕灯的罩壳,露出里面从前到后层层排列的剪纸。这些纸雕从构成的景观,只从正面的角度能够看见。
紫眸里深沉的目光聚向场景正中那只巨大的鸟,它是十几片剪纸重叠而成的形状,也是完成推论的最重要的一片拼图:
“这只鸟,没有一片剪纸是它,不过它的翅膀、尾巴、头、胸腔,所有的局部都在——经过无数次裂变的存在,只有碎片构成整体,整体自身却已经消失,就算从特定的角度看清全貌也只是假象——你那天在桥上见到的被空吞噬的‘茨木’正是这样的存在。”
酒吞诉说着属于自己的解读,没有全然点破,时却好像完全听懂了。
祂难以置信地俯视着自己的身体,无尽的暗影之下,一缕缕游丝般的金色微芒破开狭长的黑影,回应着酒吞的话语,徐徐穿透出来。
“……空……竟然骗了我?!”
酒吞低笑一声,戳破了时一直以来的侥幸:“空在这轮回里没有一天是想活着的。祂都不能理解自由意识存在的意义,又怎么可能为了活命去吞噬虚无?”
他想,时与空的会面从开始就是一个波澜暗涌的局,这并不假,只不过最终的赢家却不是时而是空。
空在最后一刻,大概做了与沦为墟的质相似的选择——祂成全了茨木,也以自己的生命为交换让茨木替祂实现了最后的遗愿。
这遗愿,就是以空间粉碎时间。
时以为的步步为营、算计得逞,终将自己一步步引向了茨木手里的提线木偶。茨木扮演着空,骗取时对自己下手,其实他早就吞噬了空走到了演化的尽头。就算时不是他的猎物,他却已然握着摧毁时间的致命杀手锏。
凝视着眼前逐渐被金色的裂隙爬满全身的虚影,酒吞眼底泛起一抹尘埃落定的欣然:
“你那么笃定地说本大爷不会喜欢《土拨鼠日》的情节,原来是早就写好了更厉害的结局。”
随着他的音波颤响虚空,狭长幽深的影子如同一张撕碎布帛,在一阵激烈的坍缩之下聚成愈发浓稠的黑。
弥漫的血雾之中,升起一团球状的深渊。
苏醒的黑暗涌动着迷眩的流彩,厮磨着周遭的暗红,恣意吸吮着血腥之气,发出阵阵愉悦的挛缩。深渊的尽头,颤响一道澄明、清澈的声线,像蜇藏着亘古之秘的禁地里传来的蛊惑絮语:
“空知道,就算祂吞噬我也不能像我一样思考,但如果献祭于我,就能让我完成祂的遗愿。”
澄明的黑暗渗入无边无际的血色,隐匿的谜底也在无言中揭示出来——
时与空的会面之前,空间的维度早已裂变。自由意识消亡的空,化身成了虚无手中的一张捕网。
对意识而言,每一次选择都为时间打开了一条岔路,而时间之所以是线性,正因为选择的结果只能唯一。每个路口只有被选定的岔路可以延续,其余的岔路都是时间的“废轴”,会自行消失。
然而,这些“废轴”却可以在异空间里延续蔓延。
异空间的本质是幻境,因此,异空间里延续的“时间废轴”不论发生什么,最终也只能是虚妄的美梦,可是如果每一个异空间都能变成实存,那么灾难就降临到了时间头上:
实存的空间足够多时,时间的废轴会像主轴一样被落实,时间分叉,并在极短期之内衍生出无穷无尽的机遇。当执念和欲望轻易就能圆满,时间之内的诸多意识就不再生出它们,时间失去实存的动力,沦为毫无意义的延续,最终就会停滞,未来则化为乌有——就如此刻,定格在了永恒的3月1日上午9点04分。
而为了这个结局,“虚无种子”只做了一件最简单的事——用灵魂秘术裂变出足够多的自己,通过纸人术将每一个自己带进不同的异空间,然后驱动初始权柄把现实的秩序赋予它们。在那之后,便只需要把时间骗进这张由空间列阵构成的捕网。
3月1日,时间肢解,一切定格成了循环,而循环正是时间的坟墓。
唯一一个真正通晓时间密义的自由意识成为了负责收网的真正“主角”——酒吞逐渐看清真相,抛却了一个又一个无谓的执念,本相的心性逐渐醒来,而循环的时间也在这过程中逐渐缩短。
直到酒吞回到旅途的起点,也就是脚下的这间屋子,最后的时间彻底崩塌。
“从一开始,被本大爷的吉他吸引到这间屋子里的就是你吧,茨木?”酒吞闭上眼,用轻颤的声音道出这个最终的谜底,“你这家伙,倒学会给本大爷出题了。”
“从循环的开端就是我,挚友。我从第一次掉下去的时候,就在想挚友会怎么接住我。”茨木的声漂浮在鬼王耳边,微微抖动的气息暗涌着唯有酒吞才能明白的亢奋。
深渊从尽头绽放出一团轻纱般漂浮的色彩,其中闪烁微芒的地方聚拢成酒吞再熟悉不过的身体。
分明是宽阔颀长的体魄,皮肤却被斑斓的彩晕包裹,游移着珍珠般的丝质光泽。那上面破开一对深邃不能见底的眼裂,如墨的漆黑里绽放的星辰是一双瞳子,牢牢勾摄着鬼王的紫眸,也被这双紫眸吸走神魂。
祂是时间之始的第十四人,也是混沌的直觉。一切秩序都无法运算出使祂驻留的办法,祂的起心动念足以湮灭万有、推动宇宙时空的涅盘,而祂此刻正安稳地站在一片弥漫着血雾的空间里,将自己雕塑成轮回中的躯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