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行,这像什么话,说出去别人都要笑我请客不给酒。”也许是东道主的好意,也许是刻意为之,她不熟悉那个人也不清楚他的习惯,只在听到这样的要求后,直言拒绝,“不好意思,怀孕了碰不了这些,等时候过了,我再陪您喝个痛快。”
此话一出,桌子上的人都跟着窃窃私语,有人揣摩起男人带她来的意图,有人议论起她的衣着打扮。但酒桌上的话题一个接一个换,很快人们的关注点就放到了其他事情上。
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话这么直白,男人笑了笑,半只耳朵跟着席面上的东西,半只耳朵分给她,“给你点了些补品,一会儿尝尝看。之前就听说这家海参燕窝做的不错,但苦于工作,一直抽不出空。”
他有他的难处,他的大部分生活都被工作和社交应酬占领,以至于想找个机会同她相处,都只能利用这种并不恰当的时机。
“只有我有?”她想的是另外的事情,算着刚才一事已经出够了风头,再搞特殊,就要打主人的面子了。
男人正喜欢她这样的性子,转头笑看了她一眼,答,“在座的女士都有。”
不一样。这并不是一视同仁,更像是其他人沾了她的光才能得到优待。
“那我多吃点。”她不笨,清楚这正是男人关心自己的方式。是他努力在工作的间隙给自己腾出一片区域,好让她进入他的生活。
众所周知,这种聚会上的事物都不是给人吃的,往往几个小时下来,那些好菜几乎没人动过。这回倒给她吃出特殊情况来了,身旁的男人总在听话的空隙给她夹几筷子从面前一晃而过的菜品,她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把她的盘子堆得满当当。
舒明远很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她吃东西特别香、又专注,总叫人食欲大增,又见她当个透明人一样,趁大家不注意,一直往自己碗里偷偷盛汤,把喜欢吃的那几盘菜都吃光了。最后还学小猪的模样,把脸埋进花胶燕窝木瓜甜品里一口口地浅酌,再用汤匙把果肉刨个干净。
禁不住勾唇。
他也不傻,知道女人之前在他面前戴了面具,所以现下能窥见她原本的样貌,不但不觉得那些直冲冲的脾气令人厌烦,反认为这般面貌格外真实。
“很好吃。”她低着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在嘴角的甜汤,悄声地给他反馈。
“喜欢可以再要一份。”他摸不准女人的食量,只知道她心情好的时候吃得多,心情不好就随便应付几口。
“不要了,好饱。”她估计自己都没感觉出来,闷头吃饭的这会儿功夫,连日累积的阴郁已经好了大半。
真要说这种饭局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是给了各方势力拉帮结派的机会,喝酒吃饭聊天谈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不会把公事摆到明面上说。再加上圈里的这些人心里不干净,总喜欢拿着下面的姑娘们开玩笑,说几句不好听的浑话,再造一些黄谣,或者问问会不会唱歌、跳舞之类的才艺,要她们起身给大家表演一番。
她以前经常在这群人面前跳舞,其实也谈不上跳舞,他们根本欣赏不来学校里教的那些,只要肯扭,随便动动就够打发他们了。
所以这会儿看见刚才那个小姑娘被点到名,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给大家找乐子的时候,忽然生了不少感慨。想来历史就是个头尾相接的大轮回,前人做过的事情,后人也会孜孜不倦地重走,且是重走许多回。
“好看么?”她不会插手理会这些事情,只在注意到身边人的目光落上去之后,忽然发问。
“她学得不好,没办法糊弄我。”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会跳舞的。但了解得再深一些便清楚,他不喜欢流于形式的过场,比起这些小朋友学出来三脚猫的伎俩,他更爱去剧场。也算是他枯燥乏味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喜好了。
“努力是够的,可惜悟性太差,或者说,有点笨。”沈念之认真地看完了那人的“表演”,中肯、客观地评价道,“论功夫,这姑娘比不上职业的老师,论聪明,又不及在场的其他人。这是酒局,不是学校里的期末汇演。该选些他们喜欢看的。”
他笑了几声,觉得和她说话实在轻松。虽然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想讨好桌上的哪位人物,但这会儿表现出来的确实差强人意,“我以为你会同我说,你跳得要比她更好看些。”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完全比不上她,人家好歹是刚从学校里出来没多久的,身上的功夫都在。就刚才那个横叉,早半年我便做不出来了。”她才懒得邀功,她甚至觉得现在完全不用再这般低声下气的讨好他。如今想要的,她都已经得到了,说得目中无人一些,她只用维持现状便可,不需要通过其他手段更进一步。
舒明远点头,看见那人羞着脸跳完了,礼节性地鼓鼓掌,再问她,“今天应该就到这里了,是回家还是在这里住下?”
女人取出桌边的湿巾,将嘴边的油渍擦拭干净,简单估算了他今日喝的量,少说也有七八两,若不是酒水质量好,这会儿他都得开始说胡话了,“晚上车灯太刺眼,我不想开车,睡这里吧。其他的醒了再说。”
她怀孕之后很不喜欢折腾,虽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不再反胃了,但就是觉得很多事情都麻烦。和不喜欢的人说话麻烦,吃不喜欢吃的保健品麻烦,为了出门要做的梳洗打扮麻烦,陪他睡觉也麻烦。
两个人打过招呼后,一前一后离开包厢,绕到大厅办了入住后便上了顶层。不知道他今天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这段时间一直分床睡的,却只开了一间房。自然不是吝啬,他还不至于节约到连住酒店这件事都让自己不舒服,显然是故意的。刚才的好心情在遇到这件事后忽然消失了,不高兴的情绪又冒了出来,但女人想想手里的合约,意识到唯独陪他睡觉这一件事拒绝不了,望着他的背影,不得已忍了下来。
肚子里有小家伙,他还能乱来不成。再说,上次在家庭医生那里特意要来的医嘱,说是这几个月都不能同房,他也是知道的。
如此想定,她跟着男人一同进了套房,随意说了声“我困了,洗洗便去睡觉”后,直接钻进了浴室。
沈念之陷在情绪里出不来,最近更是如此,只要遇到不痛快的事情,便要发作。这是孕期激素水平变化导致的,愿不愿意说话便是最好的判断标准,“别洗太久,如果头晕的话就早点出来。”
住一起其实没什么别的原因,总要试着找找她不肯睡觉的缘由,昼夜颠倒的时间长了,没什么好事。当然可以直接把她送到心理医生那里去,最简单也最省事,但按照她如今的个性,不商量便做这样无情的决定,容易激出她的逆反心理,要是逼急了,很有可能哪天头脑一热,带着行李一走了之。她肯定做得出来。
舒明远解开束缚在领口上的领带,听见浴室里传来的凛冽水声,挽起从衣柜里拿出第二床被子,放到床上,而后烧了壶热水给她晾着,又拧开了边上的乳品饮料喝了几大口,解解逐渐上涌的醉意。
她穿着浴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男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边床上的被子都已经给她整理好了,两床分开的,是她多想了。这会儿好像意识到自己冤枉他了,才想起来关心他的状况,“很难受么?要不然我去帮你要点蜂蜜来。”
“不用,你早点休息。”他说得很轻,似乎是不想吵到她。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有些过意不去,但看见他神情里的疲态,什么也没说,脱了外衣便合眼休息了。孕妇的体温比正常女性要高,这也是她白天在家里感觉不出来降温的主要原因,这会儿房间里的空调开起来,又洗了热水澡驱寒,早热得受不了了,躺进被子没两分钟,把身上的内衣脱个精光,翻个身干脆裸睡。
当然,她在家也这样,只是男人不知道罢了。
等他简单梳洗后再度回到床前,看见她迷迷糊糊的睡颜,连日的担心才终于消减下去些。又觉得她毫无防备的样子确实挺可爱的,遂即弯下身多看了几眼,将她略加圆润的小脸上下琢磨了三四回后,绕到大床的另一头,躺进了被子里与她在一张床上同眠。
我想很多人都想不到,原本是见面便要脱衣上床的两个人,在决定一起生活之后竟然是这样的小心,缓慢地、徐徐地往对方的身边走近。大概率是因为身体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可两颗心还差得很远。
也不知道女人半夜梦见了什么,忽然从睡梦中睁眼,惊恐地看着两米远的天花板不住地喘气,冒了一身的冷汗,觉得眼睛看到的任何一处都要吃人,便蜷成了一个球,一直往身边人那边靠。
动作不大,但把他惊醒了。他睡眠质量好,却不贪睡,要醒立刻就能睁眼。“怎么了?”
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说不出话,伸出手就要往他那边挤,完全没想起来两人之间还有条明显的界限呢,果断地钻进了他盖的这床被子里。这一刻心里在想的大约是,要靠在他的身上,要贴住什么让她觉得安全的事物,不然她这会儿便活过不去了。
就是再愚钝也知道她现在想要什么,舒明远张开了双手,直接把她拥进了怀里,再出言安慰,“没事。”
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等心里那阵慌乱过去,等那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的事物被逐渐淡忘,她便醒了过来,伸手抚摸着他扣在自己腰上的双臂,解释道,“不知道看了什么,最近总是做噩梦,不喜欢梦里被吓醒的感觉,所以干脆不睡了。”
“嗯,我知道,前两天问了医生。”他没睁眼,因为白天还要上班,所以能休息的时候他不会浪费,“他说给你换个环境试试。”
“和环境没什么关系,我挺喜欢你家的,又大又宽敞。”她以为男人要她搬出来,连忙开口辩解,“可能在家太闲了。”女人认为这段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质原因是自己无事可做,所以情绪上头快。
“不是这个意思。之前想着不打扰你才给你单独收拾房间,现在想想,家里的保姆、管家你不熟悉,我们成天也见不上几面,忙起来就要忽视你。”
“念之,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要不以后一起睡吧。”这是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因为他刚才注意到如果有人陪着她,她便不会这样抗拒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