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万籁俱寂。
夜里刚下过一场雪,地面、景观、房檐到处都覆盖着一层纯洁的白。容府的下人们已经醒来、各司其职,安静地洒扫院落,准备饭食。
碧影榭的侍女们端着热水、锦帕、香胰、熏好的洁净衣物,经过挂满红灯笼的回廊,脚步轻盈地踏入内室。
相比于外头寒风凛冽,内室温暖如春,侍女们待在卧房门外,等身上冷气散了,才小心地上前几步,对守在门口的卫五问道:“公子醒了吗?”
卫五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曲起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一下。
屋里的墨书刚把容钰叫醒,“哥儿,卯时过半了,该起了。”
冬日惫懒,容钰窝在被子里不愿意动,只眉心微微蹙起,鼻子里哼了两声,用表情告诉墨书他很不高兴。
不高兴也没办法,墨书硬着头皮劝他,“哥儿,今儿是万寿节,咱们得去宫里参加宫宴。按照惯例,皇上要带着文武百官去万寿山祭天,老爷这会儿已经走了。等他们回来,咱们也得出发了。今儿人多,又下了雪,路恐怕不好走。”
容钰眼睫颤了颤,还没睁眼就先叹了口气,还是不甘不愿地起来了。
墨书见他睁开眼睛,松了口气,打开房门让侍女们进来,把东西放下后立刻鱼贯而出。容钰不喜欢屋子里有别人。
墨书服侍容钰洗漱,披肩墨发用白玉小冠束起。再换上一件金红色的织锦棉袍,胸口处绣了一只仰颈的鹤,袖口领口都用金线绣了流云滚边,动起来流光溢彩,十分华丽。
硬是将容钰那张苍白阴郁的脸,衬出几分明艳。
容钰不太喜欢,觉得太扎眼了。墨书却很满意,“今儿是万寿节,大家都得穿的喜庆一点。”
一切收拾完,墨书便传膳了。容钰起得太早,没什么精神地靠在椅子上,随意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动了。
墨书喂不进去,也只好作罢。
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墨书给容钰披一件墨狐大敞,又在腿上盖上厚厚的毛毯,主仆二人坐上马车出发。之所以没带上卫五,是因为皇宫有规定,每个人只能带一个随侍。
外面的节日气氛更浓,到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堪比过年。不过眼看着腊月底了,离过年倒也没剩几天。
街上人流涌动,马车不得不慢慢行驶,比行人走得还慢。
容钰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墨书给他脚底塞了个汤婆子。纵然容钰感觉不到脚冷,但他体温比常人要低许多,墨书一直小心着伺候。
“哎,听说今日淮南王要进京祝寿。”
“什么淮南王?我怎么没听过。”
“这你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淮南那边不太平,闹了好几波起义,此人横空出世,把那些乱党通通收拾了,然后向皇上投了诚,皇上就封他做淮南王。”
“这么厉害?那一定是员猛将。”
“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呢,我猜一定是个身高八尺,须髯虬结的壮汉。”
……
外面的声响断断续续传进马车里,墨书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忽地眼风一扫,发现容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睁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
“哥儿,是不是吵到你了?”墨书把窗子的布帘拉上,彻底遮住外面光线。
容钰把手炉递给他,嗓音微哑,“换点炭。”
墨书接过来摸了摸,还热的,但他还是换了新的炭火,又能在上面套一层兔毛罩子,叮嘱道:“哥儿别烫着手。”
容钰闭目不语,把烫呼呼的手炉往怀里揣了揣,好像很冷似的。墨书于是又给他盖上一张毛毯。
马车龟速行驶,半个时辰的路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抵达宫门口。进宫的官眷非常多,又排了许久的队才进去。
进了宫便不许坐马车了,只能步行。墨书刚准备推着容钰走,旁边便有宫人上前,躬身对容钰道:“容三公子,太子殿下吩咐了,您行动不便,特地派奴才来接您。”
容钰看了眼宫人身后的小轿,“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容钰其实很一直很困惑,太子到底为什么对他另眼相待。
若说是为了天子印,那太子实在不必亲自接近他,毕竟柳云柔就在他院子里,况且她待了这么久仍然一无所获,太子也该死心了。
那要说为了别的,容钰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太子。
容钰摸不着头绪,但这不妨碍他接受太子的好意,有轿子坐他当然不愿意吹冷风。
皇帝在集英殿宴请百官,接受祝贺。
外邦使臣和本朝官员依次为皇帝献上贺礼。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容钰在一旁看得都有些困了。
就在仪式结束,众人准备落座之时,门口宣读拜帖的太监高声喊道,“淮南王到——”
一瞬间,全部声音都安静下来,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殿门口。
“哒、哒、哒。”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身影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身姿笔挺修长,穿一身浓墨般的玄色衣袍,暗青色腰带系在劲瘦腰间,长发用黑色布条束成利落的马尾。
狰狞的狼首面具遮盖住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狭长晦暗的双眸,宛如深不可测的渊潭,神秘而幽冷。
男人一步步朝着皇帝走去,周身萦绕着凛冽的杀气,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浸染出来的,令人心生畏惧下意识后退,又忍不住将视线黏在他身上,窥探面具底下的真容。
容钰的位子就在靠门边的那排,眼瞧着淮南王从他跟前经过,目不斜视,一步也没有停顿,就仿佛他和这满大殿的人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容钰垂了垂眼,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