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十四年,冬。
此时距离万寿节不足两月,京都上下都笼罩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中。城内开夜市,贩商走卒无数,灯火彻夜通明。更有异国使者前来为大周皇帝庆贺寿诞,随处可见高鼻深目的外邦人。
可也就是在这时,淮南的地方官员一连递上十二道折子,称边陲八城全部被叛军占领,用词惊慌失措。
江宁府知府也递上奏折,向皇帝告罪,称自己恐无法前往京都为皇上贺寿,因为叛军马上要攻打到江宁府了,势不可挡,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元景帝正沉浸在八方来朝的得意和即将过五十岁寿诞的喜悦之中,对此事感到颇为震怒。
万寿节在即,异国使者已经来到京都,所有人都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他绝无可能大张旗鼓地派兵去打仗,仿佛将国家内乱昭告天下,届时大周脸面将不复存在。
因而元景帝只能秘密派遣一员大将率领两千轻骑,前往淮南与驻扎在江宁府的两万燕北军汇合,一同剿灭叛军。
在皇帝看来,所谓叛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在训练有素的大军面前,定然会摧枯拉朽般落败。
然而还没等增援到达淮南,元景帝便收到江宁府安抚使闫广成的来信。信件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可见战事吃紧。
信中称江宁府彻底沦陷,两万燕北军全军覆没。知府范禄轩自知无颜面对皇上,已于半月前羞愧自尽。而闫广成在写完这封信后,也了无音讯。
一时间,朝野震动。
元景帝此刻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倘若再放任下去,只怕叛军真要把整个淮南占领。他朱笔一挥,再派五万大军前去平叛。
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想来镇远将军平叛西夏也不过折损五万人。元景帝对此仍有信心,高坐庙堂之上,等待捷报回传。
只是事情又一次让他失望。
不出半月,探子来报。五万大军抵达淮南十日之后,便被杀得只剩一万,士气萎靡,已无力再战。
元景帝大怒,“不是说叛军只有两万人吗?怎么朕派去五万大军都打不过,一群废物!”
探子答:“回皇上,叛军来势凶猛,骁勇善战,不似乌合之众。其首领是个年轻的男人,戴着奇怪的狼面具,更是强悍无比,无人可挡啊陛下!”
这探子是从战场上派回来的,跑死了八匹马就为了给皇帝汇报战事细节。他想起那日两军对垒时的场景仍心惊胆战。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
——戴着狼面具的年轻首领,于马背上飞身而起,手中握着银色长枪,恍如战神降世般直直扎入大军深处。仅凭一己之力就将数万大军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枪尖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而他身后的叛军则在男人的率领下,如百兽出山,悍勇顽强。这根本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混账!”有武将当堂训斥,“小子休得胡言,怎可长他之志,灭自己威风!”
元景帝也阴沉沉地看着那探子,神色相当不悦。
探子急忙磕头道:“卑职所言属实,绝无夸大!还请皇上一定要派兵去增援,否则淮南就要沦陷了啊!”
“胡言乱语!拖下去!”元景帝打断探子的话。
皇帝的脸上一片冰冷,并非是不相信探子的话,而是二十天后就是他的寿诞了,他决不允许这种时候惹出什么乱子。
朝臣纷纷献策,有的武将主动请缨,欲要带兵去平叛。有的文臣则认为事有缓急,万事应先以万寿节为重。
历代皇帝过寿诞时,忌讳都非常多。比如皇帝会大赦天下,许多重刑犯都会获得减免罪责,这是因为忌讳杀戮。
像元景帝这般追求长生已经到了痴狂地步的,对此就更加在意,他内心更倾向于避战。当然,他心里对于如此来势汹汹的叛军,还是存了点难以言说的忌惮。
如果能不打仗,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便有揣测帝心的朝臣提出一条建议——招安。
“不是说叛军首领十分年轻吗?这等气盛的毛头小子最喜欢威风,封他个官做做,先将他稳住,日后再处置。”
“招安?”
“万寿节在即,皇帝必定不愿意大动干戈,想来便会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我们。”
打完了江宁府,其他的几个小城就更好收拾了,可眼看着整个淮南都快被他们收入囊中,朝廷的增兵却还迟迟没有到。蔡舒心念一动,将朝廷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招安是朝廷的老套路了,打得过就打,觉得棘手了就采取怀柔政策。
先封你个官做,将你稳住,等你沉浸在权势之中时,你一鼓作气的锋芒和本来团结忠心的部下,早就被熏心的利益缠住,从内部一点点瓦解,便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我不可能招安。”卫京檀面无波澜,眼瞳似湖水一样平静。
蔡舒点点头,抿了口茶水,对此心知肚明。他们的目的是那万人之上的皇位,要是卫京檀眼界如此短,也做不得他们的首领了。
可他水喝到一半,窥测卫京檀的面色,又觉得他有话没说完。
果然,不出片刻,他听见卫京檀道:“可我们缺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造反并不是说打上皇宫,杀了皇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的。
在这个封建时代,万事都讲究一个顺应天意。皇帝是真龙天子,是上天命定的,岂非常人想当就能当。
一个没名没分的人想要造反,那天下人都会觉得他是乱臣贼子,是大逆不道,没有人会臣服。
所以古往今来,但凡有人造反,必须要师出有名。
假如是权臣,那必然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倘若是武将,那势必打着清君侧的由头,发动叛乱。
如果是民众起义,那则是轻松许多,不满苛政、民不聊生,都可以作为起义的理由。
可惜卫京檀既不是起义军,又不是权臣,也不是武将,他是叛军。